但走了两步后,李愿又忽然脚步一顿停下了。
她回头看着被屋宇院墙隔绝了视线的来路,眉尖微蹙。沉默了片刻后,对着荆元吩咐道:“你过去看看,别让方才的姑娘被人为难了。”她走得急,不知院里的人是否容易打发,也不知那位知客僧有没将人平安送回厢房。
荆元领命而去。
李愿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望见不远处一只风筝歪歪扭扭地向此处飞来后,才转身离去,沿着曲折蜿蜒的石径,从佛寺后门下了山。
暮色将深时,一辆黑楠木的马车在五六名骑卫的护持下,缓缓驰过长街,经皇宫东侧的重明门入宫。
初春的白日较短,晚霞一晃而过,天色转眼就昏沉了下来,而沿途大半的宫灯犹且暗着。赶车的翊卫便拉了拉马缰,没再甩鞭,也就是这慢下来的功夫,前方突然从甬道里窜出了一个身影,不躲不避地直向马车扑来。
翊卫眼疾手快地扯紧缰绳,勒得两匹膘壮的玉骢马高抬前蹄,扬声嘶叫。
“什么人!”两侧的翊卫齐齐抽刀,跳下马,将地上的人影团团围住,同时还不忘环顾四周,生怕再冒出什么人来。
此地已是宫闱之内,再过一道宫门,可就是内廷了。若有刺客闯到这里,怕是整个御前司和禁军头领,都会受到牵连。
翊卫们知道此事严重,问完话,不等回答,便将刀刃置于对方颈前,只要稍有不对,就能轻易取其性命。
“我要见太女殿下,让我过去……妾身庄蓉儿,是安成公主的儿媳,崔汾之妻!”被擒住的女子没撞上马车,却在地上滚了两圈,沾了满身尘土,形容狼狈。此刻见翊卫杀气腾腾,她立即手忙脚乱地拨开额前散落的头发,露出面孔,来佐证自己的身份。
“不知殿下可还记得妾身的父亲庄伯敬。家父生前曾任太傅一职,教导了殿下三年时间……常言道,师恩如山,请殿下看在家父的份上,容妾身近前为夫家求情吧。”女子边喊边啼哭,口齿倒也清晰,三两句话就攀出她与李愿的关系,还禀明了她的来意。
翊卫没放松,他们认不得什么庄氏崔氏的。分出两个人手去周围查探一番,确定没有异状后,才有一人去马车前禀告。
车内小憩的李愿在庄蓉儿拦下马车时,就被马嘶声吵醒了。后面庄蓉儿所喊的那些话,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庄伯敬,出自书香世家的老学究,早年做过东宫的讲读官,也算是学富五车。只是为人太过迂腐,只会拘执旧理,曾经还当着她的面,说起“男女之别在于男尊女卑”的胡话。后来在她旷了三日课业后,来到东宫授学的太傅便换成了周湘。
不过,到底也称过庄伯敬一声老师。李愿没想否认这一点,隔着车窗,她对外边的翊卫道:“让她过来。”
庄蓉儿刚才那一扑,摔伤了膝盖,撑着地面好半天都没站起来。翊卫见她动作拖沓,伸着手要拉她,却被她扭着身子躲过,嘴里计较着“男女授受不亲”,宁可让两膝的血浸湿衣裙,也不许人碰她。
翊卫暗暗翻了个白眼,等庄蓉儿拖着两条伤腿走到马车旁后,才回话道:“殿下,人已带到了。”
侧窗的布帘被两根素白的手指撩起了一角,庄蓉儿抬头看去,没等看清什么,就听到一道清冽的嗓音传出,“崔汾之案自有父皇定夺,父皇公正严明,不会使崔氏蒙冤的,庄夫人何须向孤求情。”
庄蓉儿摇着头,咬牙跪了下来,已然血淋淋的膝盖再次磕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她不能说她夫君是真的收了贿赂,徇私枉法,顶着这样的罪名并不冤枉。她只是一个劲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念在我夫是初犯,殿下就给他一次痛改前非的机会吧。”
马车内没有声音,庄蓉儿却感觉到有锋利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让她的腰不由地弯了下去。
“这是崔家的事,夫人姓庄,若担心被连累,孤可让安成公主代崔汾签下和离书,夫人和离后便高枕无忧了。”李愿还是不谈案子的事。
“不,不可。”庄蓉儿仰起头,惊慌道:“出嫁从夫,夫为妻纲。不论他做了什么,他都是妾身的丈夫。妾身若是在丈夫危难时,离他而去,怕是死了也羞见崔庄两家的祖宗啊。”
“……”李愿见识到了庄伯敬教女的厉害,一言不发地落下了车帘。
翊卫们也默契地绕过了跪地不起的庄蓉儿,驾车的驾车,牵马的牵马,没理会庄氏的哭咽,撇开人后,一路进了重重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