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着手在门口和浮竹他们告别,浮竹见到他这摇摇欲坠的样子却放心不下来,执意将他送进屋内。把饼干袋子码整齐后,还给冬狮郎倒了一杯温水,随后才看了看他不算整洁的里屋和外面衰败的庭院。
他叹了口气,示意小椿和清音去门口等待。然后坐在了冬狮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日番谷队长,你还好吗?”
见他轻轻点了点头,但完全是一副不太好的样子,浮竹又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说道:
“其实,我可以理解你的感受。”
“海燕当年离开的时候,我也像你如今一样难过。”
冬狮郎闻言,这才稍稍抬了抬眼,偏过头去看浮竹。
此时浮竹想起志波海燕,脸上也是一副伤怀的表情,他苦笑着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其实那时我已经决定要隐退,把队长的位置让给海燕。就连队长羽织,我都已经定做好了。”
“出了那件事后,一直到现在,我都无法将这件队长羽织丢掉,它到现在还放在我队长室的角落里,即使海燕已经离开了这么多年。”
冬狮郎听着浮竹开解的话,忽然想起了他和英夏刚刚成为搭档的那一年。他第一次听到英夏和他讲述她因小椋三席的死而感到愧疚和痛苦的时候,他好像也是如浮竹今天这般模样开解着她。
那时他对她说,人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所做出的决定,都是当下最优的解决方案。无论成功与否,所造成的结果也已经是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最好的结果了。
当年他言之凿凿的话,如今再想起时,却连自己都无法信奉。
自己尽到最大努力了吗?眼下的结果真的是最好的结果了吗?
显然不是。
一想到英夏是带着巨大的痛苦和对他的失望而死去的,冬狮郎整个胸腔都漫上了无法言说的苦楚与悲痛。
他没有尽到最大的努力,如果他知道事情会是这样的结局,不管是偷偷带人去救治还是强行劫狱,他愿意做任何事来祈求换得一个不一样的结果。
只要她还活着。
见冬狮郎的脸上仍是那副无光的神色,浮竹叹了口气,看着水杯上腾腾升起的水雾,像是过来人般对冬狮郎开解道:“日番谷队长,你的年纪尚小,任职时间也不过短短几年,我便倚老卖老多说几句,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们身为护廷队长,只要不是自己先一步身死,难免有亲近可靠的部下会先行离开。这是我们的必经之路。诚然,我到今天仍旧对海燕的死耿耿于怀,可若是一直沉溺在过去,该怎么面对眼下身边的其他部下呢?”
浮竹说到这句的时候偏过头望了望门外,小椿和清音正一脸严肃地为他把着门,远远地见浮竹的眼神望向了自己,争先恐后地笑着,朝浮竹猛烈地挥手。
“而且……”浮竹站起来将冬狮郎的房门打开,“日番谷队长,你有多久没有打理庭院了啊?”
“我想,星见三席若是还在的话,看到你把她宝贝的庭院照顾成这般模样,一定会生气的哦。”
听到这句话,碧色瞳孔一直灰暗着的冬狮郎眼波终于流转了起来。他抬头看了看破破烂烂的院子,因为这段时间的疏忽,大部分植物已经是干的干,死的死,不再有往日的那般生机,他赔给英夏的那棵大野芋,这些年来在他们的照料下长得特别高,如今也出现了蔫巴的颓势。
是啊……英夏会不高兴的吧。
她若是看到自己的花草被他照顾成这副德性,搞不好会像他们刚认识的那年一样大发脾气,然后狠狠地骂自己一顿。
想到英夏可能会有的表现,冬狮郎紧咬着后槽牙,忍了许久才将那眼泪藏匿。
浮竹队长说得没有错,唯独除了一句。
志波海燕之于他,与英夏之于冬狮郎,到底是不同的,但具体是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
不,应该说,是他不敢说。
他很早就知晓,英夏对他来说不仅仅只是他所亲近的部下这么简单而已。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在他心中就超越了所有人,他会不自觉地在意她的喜与悲,不自觉地寻找她的身影,不自觉地想要了解所有关于她的一切。
他自知自己是个分裂的人,这么一边渴望着与她交集,一边却又极度地克制着自己的内心。一次次地主动缔造着和她的联系,却又不敢真正地与她靠近再多一步。
他只是想着每天能见到她就很好,从未想过这种情绪因何而生。
世人皆知情字难言,每一次他说不出口的心迹,都哽在了在他的望而却步里,因他一再的犹豫和伪装而深藏肺腑。
就这样一直到了今天。
每每看见英夏时,分明自己是被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之骄子,却总是会无端生出一种自卑的情绪,脑海中来回想的永远是,自己好像很矮、卍解也不够成熟、身为队长不能对属下做出这种事、英夏对自己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眼下不是表露心迹最好的时机……
下一次吧,下一次如果他能看见苗头,他一定会鼓起勇气主动拉起她的手……可有些事情等不到更合适的明天。
她最后凝着泪望向他的绝望表情,日日夜夜反复出现,成为了他难醒的梦。可她在梦里总是不发一语,自那之后,他心里的那片乌云滚滚的天空,再也没有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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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到了浮竹队长开解过后的几天,冬狮郎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开始认真收拾起了他们的庭院,也是第一次用户政管理局拿给他的英夏队舍的钥匙打开了她的房间。
他推开门进屋,虽然已被刑军翻得乱七八糟,但屋内满满都还是英夏身上的味道,仿佛她还站在自己身边。
她吃了半袋扎起来的饼干、四处乱放的头绳、写了一半的报告书、更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拿去洗的死霸装、以及起得匆忙完全没有叠的被子……还有她放在窗台上最显眼处,他亲手给她捏的“甜口仙贝君”。
嘴上说着丑,但她原来一直很珍视他的礼物。
每一幕如此寻常的生活场景映入冬狮郎眼帘,就好像她只是短暂地出了个门,还没有回来一样。
他将窗打开,清新的空气流通了进来。
收拾掉坏了的食物,将翻乱的东西一一整理好,之后,又花了很长一段时间修整这个庭院。
英夏在哪个盆里种了什么花,他都如数家珍,在往返流魂街购置新植物的过程中,他思考着这些盆里一一对应的都是什么样的品种,还需要什么工具将其种下……在这样的奔波中,冬狮郎忙碌了起来,缓慢又艰难地从悲恸里缓过了神。
而时间也从未停止,一场又一场的大雨过后,旧事也渐渐无人提起了。
四季轮回中,队舍外的银桂年年落下花雨,可如今没有人将那些桂花收集起来做成甜汤了。它们落在院中裹住地里的泥沙,栽种下的植被也都一一生根发芽。冬狮郎费了很多心思,花了很长时间,才让庭院恢复成从前那般盎然。
可他总觉得哪里好像少了些什么,恍然间好像总能看见旧时英夏在庭院里浇花的身影。他嗅了嗅,空气中带着一点潮湿的冷气。
原来早已不是茉莉盛开的季节了。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