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元航隐约听见了宋域的声音,“沈顾问,您是和宋队碰上头了吗?他几十分钟前就去找你了。”
沈瀛抬眼扫过宋域的脸,“嗯,他正在我对面。”
“那挺好,”邱元航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潜意识里认为他们两人在一起能发挥出“1+1大于2”的超凡效果,就像沈瀛匆匆忙忙填下的一张表,拽着宋域离开了一脚即跌的悬崖边,“照现在的情况看,十有八九是付莺掳走了江染,但她这样做的目的在哪里?逃跑还带一个拖油瓶不是很……惊悚吗?”
他绞尽脑汁地从贫乏的词汇中挤出一个来,虽然一眼看去摆放的位置不太恰当,但钻进字眼里去瞧,确实有四五分意思在其中。
“这个问题可以展开思考。第一,付莺于江染而言是个特殊的存在,出于这种我们暂时还不了解的特殊,她不得不带着江染一块逃离;第二,付莺费劲心血组了一场这么大的饕餮盛宴,却在顷刻间便分崩离析,就算脾气再好的人也要气得血压飙升、原地跳脚,她掳走江染无非是要找一个发泄点——至于为什么会是江染,”沈瀛不动声色地瞥了宋域一眼,语气又轻了轻,“我想应该不言而喻了。”
“嗯,现在的关键是要找到她人在哪里,”邱元航仰了仰头,无奈地自言自语,“付莺总不会是掳着江染去外头兜风。”
“要各个辖区的派出所配合我们的工作,挨家挨户地进行搜查,尤其是废弃的工厂和烂尾楼等一些容易作为藏匿点的建筑群内,”宋域抬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觉得过来时应该先吃几片药才对,“如果人手不够,在市局的各个科室抽调一部分人员上阵,再不济……发动一下社区工作人员吧。”
“这个办法是不是太……”邱元航嘴里的“笨”字在口腔里绕了一个圈,最后换了一个新的上来顶替,“慢了?”
“付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只能采用这种大海捞针式的排查,”宋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赌一把运气。”
他的话音刚落下去不到一秒,邱元航已经在组织人员进行搜索,“李小海,将搜寻范围扩大至整个京海,不仅是城区,郊区也要注意,尤其是废弃建筑物要重点排查。”
沈瀛沉思着,对这种特殊阶段的排查方式抱有中立的看法,不看好亦不否定——因为这种很大程度上是在赌时间,赌双方行动速度的快慢。
豪赌都是要命的。
一枚骰子存在六面,面面各不相同,掌心的每一次震颤引发的结果都判若天渊。
“如果说付莺是想要找一个发泄口,最好的报复不是暗地里偷偷摸摸地处决了江染这个叛徒,而是光明正大地在警方注视下完成最终刑罚。这样既审判了江染的罪孽,也满足了她自己掌控‘正义’的欲望,”沈瀛略微闭了眼,声音清晰且悠长,“古代帝王为了彰显出自己不可侵犯的威严,一般都会将乱臣贼子拖到集市或者城门口斩首示众。”
“等着警方的到来不是很扯吗?”宋域冷笑,“到时候一个不顺利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采用远程手段就可以实现,”沈瀛不紧不慢地说:“比如枪、遥控炸/弹等,中东国家之间的相互斗法就喜欢采用汽车炸/弹。”
“……所以你是觉得江染在这段时间里,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宋域的后背轻轻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冷气隔着衣料直抵脊椎骨,灵敏地传达到每一条神经。
沈瀛一耸肩,“这只是我个人的推测而已。”
宋域摸了摸下巴,“你能再努把力,缩一下她会选择的刑场范围吗?”
沈瀛思索片刻,“人多眼杂的商圈不会是选择范围。”
宋域蓦地抬头,沈瀛的这句话与前几句的意思截然不同,像是陡然反了水,“人越多的地方,不是更能满足付莺自以为是的正义感吗?那可是当着几万人的面处死叛徒。”
“江染不是一个执行命令的机器,她有自己的思想和求生本能,商圈密集的人群会给予她求助的机会,而且既然要采取远程手段,就去需要在一个空旷并有隐蔽点的区域,方便付莺随时掌控动向,”沈瀛顿了顿,轻描淡写地说,“例如,学校教学楼正对面的操场这一类宽敞区域。”
“空旷且隐蔽……老旧校区、废弃工厂……”宋域像是在喃喃自语,“算了,能缩到这里就很不错了——老邱,照沈瀛说的办。”
邱元航拿起对讲机,严肃地命令道:“各部门请注意,搜索范围扒除商圈以及住宅区等人流量较大的地段,重点依旧放在空旷且有藏身之处的区域。”
“了解!”
“明白!”
沈瀛挂断电话,手指本能地伸入口袋,意外摸到了口袋里掖着的监考证,动作猝然一凝,模模糊糊中,似乎捕捉到了一点零零散散的东西。
宋域冲他招手,“走吧,我们也去找一找。”
沈瀛看着他,点了点头。
停车场里,最近活跃在新闻和营销号上的奔驰大大咧咧地竖在停车线上,凭一己之力,强势地占了两个车位。
交警队在宋域走后发布了一条视频和一纸公告,附上的视频内容是七八段感人肺腑的警察执勤日常,字里行间都在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一朝一夕间,大奔的口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扭转,仿佛细腰的沙漏调转了方向。
曾经铺天盖地的指责唾骂摇身一变,成了清一色的同情理解,而这位没有开诚布公过姓名的大奔车主,从过街老鼠上升为闪闪发光的人民英雄。
被捧上人民英雄宝座的宋域掏出车钥匙摁了一下,停得歪七扭八的大奔眨了眨眼睛,“我来的有些急,所以停得粗糙了些。”
沈瀛没吭声,拉开车门,眼睛意外瞟见甩在座位上的塑料袋,上面印了几个绿色粗体大字——京海市中心医院。
他正要伸手拎起药袋,却被人抢先一步地夺走,迅雷不及掩耳地塞到了后座藏着。
宋域看了沈瀛一眼,若无其事地说:“我刚去医院开的一些维生素。”
“哦,”沈瀛好似没有在意他的反常,慢条斯理地坐进车内,“少抽点烟就不会有这种顾虑。”
宋域没心没肺地扬起嘴角,“我尽量努努力,争取不患肺癌。”
沈瀛拉下安全带,扯进卡扣里,偏头看向窗外拖着行李向外奔的学生们,体侧八百、一千米都没见他们跑得这么快,像极了学校停电后被告知可以提前放学的高中生。
宋域发动引擎,眼睛盯住后视镜,左手不紧不慢地打转方向盘。
A大南一门的两边停了数条长龙的小轿车,出租车与黑车司机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普天同庆的美好日子,扯着嗓门冲大包小包的学生吆喝,要不是看见门口有三四个警卫把守,他们恨不得一哄而上,将这些神兽们强势地塞进自己后车座,一脚油门就轰出去八百米。
沈瀛心不在焉地望向车窗外飞速倒走的场景,似乎在脑中涌出难以折腾的困倦,他摘下眼镜,闭上眼,抬手捏了一把自己的鼻梁。
宋域跟在一辆私家车的车屁股后面走,像是夹心饼干般被困在拥挤的车流中,他通过车内的后视镜扫了沈瀛一眼,犹豫好久才将一句几乎腐烂的话吐了出来,“昨天……谢谢你了。”
沈瀛缓缓睁开眼,没了镜片的遮挡,他那双清冷且平静的眼睛彻彻底底的暴露在明媚阳光下。
他不悲不喜地说:“你记得欠我一个人情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