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亮起。
【07:45】
他再看向窗户,死掉的仙人掌仍旧摆在那里,被框住的世界遍地都是一点五亿公里外奔来的光。
宋域嗓子里火辣辣的疼,支起了笨重的身子,伸手去摸一杯冷掉的茶,像是宇宙大爆炸的灾后重建。
一墙之隔的门外传进响动。
李小海拎着手里的东西,可怜兮兮地说:“杨姐,分我一个包子呗。”
杨欣然恶狠狠地回绝,“做梦?这可是食堂最后三个肉包子,我好不容易从一群五大三粗的老爷们手里抢来的,你也心疼心疼我英勇搏击的痛苦。”
李小海卑微地乞求道:“我用两个糖包和你换。”
杨欣然拒绝得令人心碎,“糖才多少钱?一斤肉能买几袋糖了,少占我便宜。”
听见两人的争吵声,宋域才觉得自己真正回到了现实,那些伤口和隐痛将他折磨了一遍后,又幸灾乐祸地藏进了角落。
他从头至尾地理了一遍昨日的事情,抛开新寨山的惨烈,背后都是疑问。
难道萧渗曾经处理过与沈瀛有关的冤假错案?
不对,萧渗绝对不会有错。
难道沈瀛是当年劫掠行动的遇难者家属?
不对,一般这种秘密行动都不会对外公布参与人员的名单,就算是家属也只会知道自己孩子遇难的消息,具体过程是一张白纸。
……
一次次的提问,一次次的自我推翻,反反复复后只换来了一堆莫比乌斯环。
最后,宋域只能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两侧,驱散阴鸷。
早饭的香味在空间中扩散,争先恐后地钻进宋域的鼻腔,并且不断深入窥探,逼得他不得不起身去楼下买点东西来填他的胃。
“宋队?”李小海诧异地望向从办公室里走出的宋域,盯着他头顶如被炮弹轰炸过的凌乱头发,瞪大眼睛惊讶地问,“你昨晚住在办公室?”
宋域抓了抓头发,嗓子内冒出一个单音,“嗯。”
“你真是以身作则,向我展现了一个积极向上打工人的形象。”杨欣然忍不住为宋域鼓掌,嬉皮笑脸地说,“不过你脑袋是真鸡窝,快摸摸里面有没有藏鸡蛋。”
“滚蛋。”
宋域凶神恶煞地剜了杨欣然一眼,在饿死之前拖着沉重的双腿,疲惫不堪地走向食堂。
食堂几乎被人血洗一空,只剩下一个碎了壳的破鸡蛋和索然无味的白馒头,就连锅里的稀饭都捞得没被剩下一粒米。
宋域吃惯了京海的山珍海味,国外的珍馐佳肴也没少过,倒是头一遭面对这样寒酸的早饭。
实习警官兴高采烈地捧着半碗在后厨软磨硬泡要来的豆浆,无巧不成书地与手中抓着鸡蛋和馒头的宋域撞见。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望了近半分钟,周围的气氛开始发生了妙不可言的质变。
最后,实习警官如看透生死般闭上眼,抬起豆浆……壮士断腕似的,一口气全塞进自己嘴里。
宋域:“???”
杨欣然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玫瑰枸杞养生茶放在嘴边吹气,余光瞟见宋域顶着一张写有“别惹我,很烦”的脸,笑得花枝乱颤,滚烫的茶水差点卷着花瓣泼到她手上,“宋域,楼下食堂的早饭好吃吗?”
宋域咬牙切齿地说:“……回味无穷。”
许飞托举着一张卫生纸按在下巴处,哭丧着一张略微有些像年画娃娃的脸,悲伤中蕴藏着丝丝缕缕的喜庆,喜庆中又透露出隐隐约约的悲伤。
怪模怪样,不像个人。
宋域一挑眉,“你这是清明被人上错了坟?”
“在食堂抢饭被误伤。”许飞移开卫生纸,露出下巴上三条清晰的血印,“咱们局里个个都修炼了九阴白骨爪。”
“牛。”宋域竖起大拇指。
邱元航拿着一个深棕色的本子,镇场子似的,在桌上敲了敲,“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我就开始陈述昨天的报告了。”
原本站着的几人纷纷跑回座位,搬着小板凳仔细听邱老师的发言。
宋域插进口袋里的手指摩挲手机壳,不咸不淡地知会了一声,“我先出去一趟,有事打电话。”
说完,他在众人不解的眼神里,转身朝外走去。
钻入车座内,宋域掏出衣兜里的手机,给某位催促过他无数次的咨询师发去期盼已久的回复。
【宋域:马上到。】
【吕医生:祖宗,你总算长手了。】
驱车前往医院大致花费了十五分钟,算上他在路上排队买了袋包子的时间,整整凑了二十分钟。
吕医生仔细端详着面前这个狼吞虎咽的宋域,趁着一股肉包子味灌满整个房间前,滑开了窗户,无语地守着罪魁祸首吃饭。
他不明白宋域是遭了什么罪,把自己折腾成了这个模样。
“喝点水,别噎着。”
“放宽心,噎不死人。”
吕医生:“……”
宋域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关于这一点也是吕医生在与之打过无数次交到后得出的结论,主要体现在各方各面的“抽不开时间”与“睡过了头”上,陈辞滥调的理由总是反复搪塞,以至于拖拖拉拉积压在他手里四五年之久,还耗掉了他这几年的年终奖金。
吕医生从事这行约莫有了个十几年,林林总总遇到的人都是奇葩,要是不奇葩,谁会来挂心理科?
关于这个科室,是比肿瘤科更难熬的一块地方,成效不受病理的客观影响,反而与人的主观意志挂钩,最后一点效果都没起到的案例不胜枚举,原本约定再来复诊的老客人,一转头就“翻脸不认人”,再也不踏进一步。
吕医生觉得宋域就是个棘手的“皇帝”,如果没有日日夜夜地请安问好,这货转头就能将自己打入冷宫。
于是乎,他三番五次有想将其踢给别人的冲动,奈何天不遂人愿,每次都败给了宋域他爹令人胆寒的金钱威慑之下,不得不与此人斗智斗勇。
几年的观察下来,吕医生觉得宋域骨子里有些倦怠的颓废气息,表现得既不光明正大,也不偷偷摸摸,总是在某一个不可名状的瞬间昙花一现。
他了解宋域工作性质的特殊,起初以为犯病原因是工作上日积月累的情感交织,导致的负面情绪难以自控,便从此人的爹手里偷偷调取了一些资料,发现既没有苦大仇深的十年磨一剑,也没有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情仇,一切都太正常不过。
思至此处,吕医生悄无声息地哀叹一声。
钱难挣,屎难吃,都怪宋域那个爹给的太多了。
宋域没有将这里当成一所治病的医院,反而像是在饭店饱餐一顿后擦了擦手和嘴,坐在他对面的吕医生则是一位尽职尽责的服务员,负责端茶倒水、驱寒问暖。
吕医生担心宋域真像食客一样拍拍屁股走人,眼疾手快地塞了几张量表在他面前,打发他去一旁坐着填,自己则强撑着精神与他开始千篇一律的周旋,“宋先生,最近有发生什么心情愉悦的事吗?”
宋域一边抓着笔在量表上写写画画,一边平静地说:“上班能有什么开心的事?”
“那在下班也没有碰见有意思的事情吗?”
“这倒是有一个,”宋域努努嘴,“前几天孤身深入敌方阵营,不幸暴露身份,被人追着砸屎泼尿。”
“……”
吕医生脸色一僵,恨不得抄起桌上的文件把宋域砸一顿。
他深知这几年霍霍下来,完全没有与此人建立良好的沟通关系,无言以对地望向背后装裱的四个大字——
仁德友善。
偶尔他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了,想当面跟宋域讲个明白,但踌躇半晌,还是好心的将其收留在自己手上——
与医者仁心有些沾亲带故的意思,但更多的则是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