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了一半的路,王震慢悠悠地开了口,语重心长地说:“你回去还是要给于局交一份悔过书,他也不是有意要对你发那么大的火气,只是要维护市局的脸面,不能为了你一个人而更改白纸黑字的规定——他也进退两难呐。”
宋域是个明事理的人,自然是懂得其中的道理,本就没打算把于占的态度往心里塞。
他乖巧地点头,“我知道。”
王震指了指宋域手里的申请表,笑道:“这次你得好好感谢你们队里的沈顾问。”
宋域吃惊:“沈瀛?”
“他临时帮你填了份申请表,然后拿来给我盖了章,”王震慢悠悠地说,“如果不是他,你可惨喽!”
宋域迟疑一下,轻声问:“……他什么时候交来的?”
“一个小时前吧,你还在会所执行公务的时候。”王震笑了笑,“你就送到这里,我自己上去。”
“嗯,王局再见。”
“再见。”
送走王震,宋域在原地待了一会儿,磨磨蹭蹭地向刑侦大队走去。
杨欣然隔了老远就看见了拖着脚的宋域,连忙撒下身边与她交谈的几个人,快步向他冲了过去,担心地问:“宋域,你没被停职吧?”
宋域摇头,“大难不死,王局这个及时雨来得恰到好处,硬生生把我从于占手里捞了出来。”
杨欣然拍了拍胸脯,“还好还好,我原本去摁徐书浩,结果他一早就给跑了,我料想他铁定是去了会所通风报信,立马给你们几个打电话,结果一个两个都没接。”
宋域解释:“任务情况特殊,要求参加行动的人员把手机给交了,只留了沈瀛的一部手机。”
“对,你们电话都打不通,我就只好打给了沈顾问,跟他汇报情况,”杨欣然吸了一口气,“他说要我赶紧回市局,帮他找一份曾经的枪/支申请表,然后我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给他找了一份,他照着原样填写了一张,匆匆忙忙带去了王局办公室。”
宋域抿了抿唇,眼里一顿乱七八糟的风云变幻,片刻后,一场差点掀起的风暴骤然平息。
他抬眼问:“沈瀛呢?”
“刚下楼了,”杨欣然上下扫视宋域一眼,眼睛一抽,“你就打算两手空空地去谢礼?”
“你随我。”宋域轻浮地一挑眉,扭着公狗腰就步履匆匆地向楼下奔去。
杨欣然牙齿咬得咯吱直响,果然,有些人的贱是深入骨髓的不讨喜。
楼下。
宋域刚迈出一楼大厅的玻璃门,余光不经意刮到了一侧修建的独立档案室,只见一抹深蓝色的人影在门口转瞬即逝。
“哎,沈——”
他来不及将后面的“瀛”字脱出口,那人就已经匆匆钻进了档案室。
好奇怪,沈瀛来档案室做什么?
宋域眉心微蹙,疑惑地注视着档案室的方向。
正当他苦思冥想个所以然时,双脚早已无意识地迈向档案室的大门,直到工作人员拉住他才猝然回神。
工作人员拦住宋域,礼貌地提醒:“宋队,进档案室都需要登记。”
“哦,好。”
宋域勾着脑袋朝屋内探了一眼,但工作人员一个侧身将他挡的严严实实,一副“你不签字,就不要进去”的正经模样。
他冲面前的人干笑几声,立刻弯腰在登记本上签下自己龙飞凤舞的名字,不理会工作人员低头端量他狂草字体时眼角的抽搐,轻手轻脚地快速闪了进去。
宋域穿过三四堵书架都没有看见沈瀛的身影,正处在疑惑之中时,余光倏地瞥见一个人影背对他,立在一侧的书架旁。
脚步猝然一凝,差点落地的左脚被他措不及防地提了回来。
簌簌——
沈瀛灵敏地听见身后似乎细微的声音,警觉地一转身,吓得躲在隔板后的宋域冒了一层冷汗,完全不敢轻举妄动,就连呼吸都本能地停滞几秒。
“谁?”
沈瀛直勾勾地盯住身后,那里没有人,甚至连窗外的树叶都不曾摇摆两下。
他压了压手中的资料,负手抬步,缓慢走向对面的隔板。
宋域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藏在这里,做一件吃力又不讨好,被发现后难以解释,并且毫无正义可言的蠢事。
甚至在一瞬间,他考虑过要不要现出原形,胡诌一个查资料的由头,将沈瀛糊弄过去。
然而——
思想是一码事,行动又是一码事,当两者意见不一致时,行动远高于思想。
脚步声渐近,沈瀛几步就走到了距离隔板一步之遥的地方,只要他再向前迈一步,就能将隔板后的所有看个一清二楚。
他脚步一顿,接着,陡然冲锋前进,同时一侧身。
隔板后空无一人。
沈瀛眯了眯眼,镜片的反光中倒映出地板上的一抹影子——那影子四四方方,仅是一排书架落下的昏黑。
他抿唇思忖片刻,迟迟没有听见动静才重新折返回去。
宋域的后背紧贴在另一组书架上,幸好他眼疾手快地挪了地方,否则铁定要被沈瀛逮个现行。
他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沈瀛的脚步,并向那人的反方向小碎步挪动,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到好似怕有钉子扎了脚。
他在找什么资料呢?
借着书架的掩护,宋域默默观察着沈瀛的一举一动。
沈瀛默背住电脑上显示的档案袋位置,从眼花缭乱的档案室内找出所有与萧渗有关的资料,它们都是萧渗奉命协同京海市局办过的案子,前前后后找出来的文件大约有三十份。
2015年2月12日。
……
在公安部禁毒局、泷海公安禁毒部门及元首执行官的全力支持下,京海市公安局根据泷海警方提供的涉毒线索,展开“风暴行动”,辗转泷海、京海、建邺三地,历时八个月,一举在京海境内摧毁了一个以牲畜养殖为掩护的制毒物品加工厂,共计抓获涉毒违法犯罪人员27名,缴获冰/毒8.21千克、麻/古132粒,查获枪支4把,子弹56发,查扣涉案车辆4辆。
2015年8月18日。
……
张某某,京海市某大学正校长。张某某在担任校长职务期间,利用职务之便,在工程招投标、工程建设等方面收受贿赂——
收受工程承建商王某所送现金1108.3万元;工程承建商苏某分5次所送现金人民币565万元以及一套房产;工程承建商杨某分3次所送现金人民币342万元;道路工程承建商吴某某分6次所送现金人民币233万元。
共计收受4人所送现金、财物共计人民币2248.3万元。
……
沈瀛阅览完最后一份档案,时间是2016年5月16日——关于京海市副书记收受贿赂的调查报告。
这是萧渗继新寨山爆炸前,最后处理过的一桩案件。
他先是列了十几个名字,随后又一个不落地删除——这些人虽然与萧渗仇怨深重,但对于新寨山这桩庞大的犯罪案件来讲,根本犯不着。
但是不知为何,他盯着这些档案资料,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
嗡。
突然,沈瀛手机响了。
【张远东:你去看了吗?】
又是千篇一律的问题。
沈瀛揉了揉隐痛的太阳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删掉,所有聊天内容一扫而空。
他不由心想——
新寨山的背后究竟还有什么东西,死死沉浸在泥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