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众人顿时被他这话弄的忍不住直接嗤笑出声,又见赵洵目光阴冷,心知自己取笑不起,便识趣得赶紧把头埋低,梗住脖子使劲憋笑。
杜浔捏紧手中笏板,倒吸一口冷气咬紧牙齿,他其实蛮幸灾乐祸的,只是看着赵洵脸色不太好,也不好意思笑,心里暗自感慨这高中丞也是个狠人,为了骂对方,宁可带着自己一块骂。
赵洵眯起眼眸,脸色愈发阴沉,“高中丞这话说的,难不成你认为每日朝会,官家都是在听群犬互吠吗?”
这下子那些憋笑的人也不用憋了,他们哪里笑得出口,因为赵洵平等地把在场每一个官员都骂进去了,他们脸色红一阵青一阵,闭紧嘴巴面面相视。
高襄愣了一下,随即呵道:“宁王这般不讲道理,我真是自愧弗如。”
赵洵唇角微微勾起,故意笑嘻嘻地回他:“彼此彼此,论起眼瞎心盲,冤枉清白之士,我也比不过高中丞。”
高襄挥袖轻哼,甩过脸去。
徐琢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笏板,虽然他不认同高襄对岑琦的评价,但话糙理不糙,也说不上是眼瞎心盲,因为岑琦现在确实背着重罪,若是这次为岑琦开了个口子,日后若有其他人犯下大错,徇私求情者亦会只多不少。
“朝堂之上,都是同侪,宁王这话说得未免也太过了。”
其他御史台的官员早就忍不了,也纷纷为高襄鸣不平,斥责起赵洵来。
赵珩掩嘴轻咳几声,台官们这才安静许多。
“六哥儿,你就少说几句。”
随后他又面带笑容,劝说起高襄来:“高卿莫动怒,莫要气坏了身子,六哥儿护短,此番出言不逊,也是为了他的老师,但朕也知你一心是为朝廷考量,朕代他向高卿赔个不是。”
官家明面上说赵洵护短,可一口一句六哥儿,不称亲王封号,实则是表明自己护短,但他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道歉,高襄仍是诚惶诚恐,忙弯身行礼:“官家。”
赵珩轻轻笑了笑,开始和稀泥,“朕只是有些欣赏岑希作的文章,又没说让他任职,枢密院不是还荐了钱卿吗?”
“钱尚书文武兼备,自是比那逆……”高襄看着官家的笑脸,话到嘴边顿了顿,最后只能忍下胸中怒气,把那个字咽回喉咙里,又重新开口:“逆臣之子那强上百倍。”
用臣而不用贼,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
钱翌年轻时曾与岑琦共事过一段时间,坚信其为人,今见高襄如此喋喋不休,心中难免抱有不平,便面带难色,颤颤巍巍挪动几步站出来,“官家,臣恐怕,无法胜任。”
赵珩颇为疑惑地看向钱翌,询问道:“钱卿为何如此说?”
钱翌扶了扶腰杆,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臣并非故意推脱,而是年初外出游玩不慎摔下马,腰疾还未好全,平素早朝乘车都觉得疼痛难忍,泾原路离京又甚远,若是让臣过去赴任,怕是要了臣这条老命。”
赵珩眉峰蹙起,神情有些为难,“钱卿,朕也不是不体恤你,只是……众位卿家都觉得唯有你能担此重任。”
钱翌“哎呦”几声,又摸着腰杆揉了揉,不情不愿道:“方才臣分明听见官家对明威将军岑希称赞不已,文枢密也力荐此人,臣也觉得岑小将军非平庸之辈,比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之人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高襄没料到钱翌会推辞,更没想到他会主动为岑希说话,眉毛不由自主地挑起,“钱尚书,你那都摔着多久了,也该养好了吧。”
钱翌耷拉着脸,又叹了一口气,“高中丞,我也想赶紧好,只是那次摔着你也知道,躺了整整一个多月我才能下地行走,现在虽然走是能走了,坐也能坐了,但仍时常觉得腰疼,就连躺着想翻个身,腰跟腿都抽着疼。”
赵珩身子微微前倾,话音中带着些关怀:“钱卿摔得如此严重,告假回来也未见你提过,罢了罢了,便不折腾你了。”
钱翌松了口气,俯身再拜,心满意足道:“多谢官家。”
赵珩摆摆手,“钱卿定要好生休养,一切以身体为重。”
钱翌再拜:“臣会的,谢官家体恤。”
赵珩紧锁眉头,斟酌半晌。
“如此来看,泾原路经略安抚使一职,也只有岑希最为合适了。”
高襄把笏板举得更高,朗声高呼:“为何非得是岑希?我大梁竟落得无人可用的地步了?”
钱翌故意哎呦几声,而后呛声回怼:“高御史,官家尚未治岑节使的罪,是你们一直死咬着不放,连带着对岑小将军也有偏见,既然你们觉得他不行,便再向官家荐个合适的人选,也省得让官家为难。”
高襄袖子一甩,“陕西安抚使韩孝廉,湖北安抚使吴籍,刑部侍郎杨元庆,哪一个不比岑希强?”
文雍道:“高中丞,我荐举岑希自然有一定的道理,你可知道现在镇戎军中是如何说朝廷,如何说官家的吗?”
高襄摇头。
文雍满目忧色,“镇戎军皆在传官家忌惮岑将军,有意针对,甚至认为是宁王使计陷岑将军于不义,可你也知道,宁王一直提议归还西北武将调兵之权,分明是在为他们争取兵权,又怎么可能去构陷岑将军。”
高襄别脸哼道:“那又如何?”
文雍语调平缓,继续说着:“高中丞还不明白吗?让岑希接替其父继任泾原路经略安抚使,既能巩固边防,又能稳住军心,也算是一举两得。”
高襄嘴角绷紧,注视着文雍久久不语,好半天才冷声道:“所以说来说去,你们选岑希,还是为了推行新政?”
“我朝诬告武将成风是既定事实,若未经取证,凭着一封莫名其妙的书信,便咬死岑将军叛国,岂不正好中了奸人的诡计,也会寒了众多武将的心。”
赵洵肃正神色,再次挑露重文轻武之下大多武将的心酸无奈。
这些高襄不是不知道,但他身为御史中丞,亦有自己的职责,“御史台有权闻风奏事,弹纠不法,而宁王口口声声说诬告,也不见亮出证据,谁人不知我高襄不徇私情,只看证据,你要说我迂腐,说我不通情理,我也认,只要能证明岑琦无罪,我自是不会反对让岑希任职。”
赵珩舒展眉目,和颜笑道:“高卿这番话也甚是在理,朕会好好思量的。”
“是,官家。”
高襄见官家终于让步,这才持着牙芴施礼,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