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以前的记忆,印象最深的便是林女士姥爷家后院的那片油菜花田。
听说,太姥爷和太姥姥年轻时为了打拼家业到处奔走,到了晚年也闲不住,在后院翻整了一大片地,掇拾了各种花花草草来种。
太姥爷和太姥姥显然是种植花草的好把手,一起将花田打理得很好。
只可惜两人早年因劳累落下一身的疾病,没过几年便双双撒手人寰了,留下这一大片花田无人打理。
等到这块地兜兜转转转到林女士名下的时候,那些名贵的花花草草都已经枯死得七七八八了。
而林柔女士大手一挥,直接将这块地包给邻家的一农户。
那农户年年种一回冬油菜,到了晚春时节,油菜花尽数开放。
一簇簇小小的油菜花迎风起舞,漾起金黄色的涟漪。偶尔风稍大些,走远些看,一阵阵金色海浪便扑面而来。
风和日丽的时候,林柔女士总是喜欢带着年幼的自己来这片油菜花田玩耍。
因而,那象征着希望和奋斗的一大簇一大簇油菜花,其实也是沈修竹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认识。
之后的记忆便是一片接着一片,令人惶恐的白色。
白的墙壁,白的床,白的衣服,还有脸色总是苍白的林女士……这一切的一切,突如其来的变化对一个年仅七岁,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孩子来说,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年幼的自己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玩耍,以及他不得不每天一个人独自背着书包上学了。
放学后的日子和以前一样,林女士还是很爱逗他,莫老头还是很爱操心,以及段龟龟还是见不到人影……
除了那大片的白和各种消毒水的味道让小竹子感到有些厌烦和不适,再没有更多的感受。
就好像林女士只是暂住在这一会儿,明天就能回家了。
又或许,来年的春天,林女士还会带着他去那片油菜花地里玩耍。
——“你会好么?”
——“……会的。”
骗人,七岁的小竹子其实心里明白,但他没说。
春天啊,求你快一点到来吧。
小竹子每一天,每一天都在祈盼着。
他想,如果春天到了,林女士会开心许多吧,是不是也就……不会再露出那么难过的表情了。
可世间总有一个词,叫做“可惜”,叫做——“遗憾。”
小竹子终归还是没有等到,林女士也永远停留在了那个深秋,那个——冬油菜已经开始播种的季节。
……离别似乎总是猝不及防。
一个平凡的上午,他在学校上课,老师正教他们百位数的加减计算,课程简单,他没一会儿就学会了。
黑板上老师写了几道计算题让他们算,周围的同学都埋头打着竖式,他看了两秒便在草稿纸上写下了答案,然后百无聊赖地转起了手中的笔。
而后,莫老头突然闯了进来,那一刻,他的心莫名一颤,手中的笔“啪”地掉在了地上。
莫云舒通红着眼,神色焦急,匆匆与讲台上的老师低声说了几句话,便迅速拉着自己走,书包都没拿。
莫老头没说要去哪,他便也不问,小喘着气紧紧地跟着莫老头。
……之后发生的事情,沈修竹都记不大清了,他只记得那天天气晴好,他却没能见到林女士的最后一面。
再后来,段成衡推掉了所有的事情,从国外匆匆赶了回来。
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前来悼念的时候,沈修竹没来由地感到害怕,那份如浪潮般的哭泣声一点一点地将他淹没,几近溺死。
而没过几天,他便开始发热。迷迷糊糊间,他忽然意识到这份害怕与恐惧源自哪了。
那些人的到来,真切地宣告了母亲已经离去这个残酷的事实,他无从辩驳,无法抵抗——
“我好像……没有妈妈了……”
他那肆无忌惮、快乐无忧的童年时光随着林女士的逝去,终于落下了帷幕。
从此山高水远,天人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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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逊啊,温微笙。”
“你这些话,藏了很久了吧。”
沈修竹轻笑一声,他指腹轻拂过那串珠子,问,“你知道我上一世最厌恶你什么吗?”
夜色深沉,明亮的房间里,寂静得只听得到窗外微弱的虫鸣声。
“明明毫不在意,却总能装成十分关心的样子,滴水不漏,让人辨不清真假。”
沈修竹逼近温微笙,他直视着那双深渊般的墨色瞳眸,声音轻若飞雪,
“我最厌恶的,就是你的虚伪,是比不坦诚更加虚假的、令人讨厌的态度。”
寂静的空气里有一瞬间的凝冰。
温微笙喉头上下滚动了下,没忍住偏头笑了。
“你笑什么?”沈修竹有些不满,蹙了蹙眉。
“没什么,就是竹子——”温微笙眉眼弯了弯,“你知道你很可爱吗?”
“?”
“想要拒绝我送的东西,却别扭地不肯开口,弯绕的,又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借口。”
温微笙轻笑一声,“沈修竹,你有时候很像一个刺猬,遇我就炸。”
“但你也会向我露出丝毫不与他人展露的柔软。所以,我一直想问,我于你而言,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房屋里陷入了第三次沉寂,漫长的,仿佛没有了尽头。
“……”
沈修竹因被戳破心思而有些恼羞,但听到问话,他又沉默了片刻。
“……如果,是上一世十七岁的沈修竹,他可以马上回答你,‘你是我哥’。”他缓缓开口道。
“那现在的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