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玑乃前废太子正妻之子,只可惜寤生而出。
其母产时血崩,九死一生才终捡回一命,将其视为不祥之兆。
他儿时,虽父母恩爱,内院亦无侧妃妾室,自己身为嫡长却不得宠爱,被安置于太子府最偏僻的小院;
约莫四岁,废太子又喜获麟儿,太子妃生产顺遂,思及从前,便倍加厌恶尹玑,将他认作克己命者,乃至于太子前胡诌谎话:责他惫懒、惯爱自夸。
尹玑处境困苦也。
......
犹记神康二十五年,废太子占神康帝嫡长之位,早已逾而立,可神康帝仍旧健硕,后宫时常传出喜讯,甚至更偏爱幼子尹元光,毫无退位之迹。
于此间,神康帝又听信朝臣谏言,有削藩之意,斟酌多般,令废太子践行削藩诸事。
只是,与其一母同胞已封王的兄弟、亲近太子的藩王赫然在列,若依诏而行,不异于断他左膀右臂;骑虎难下,废太子只觉时机已至,便于府内同人密谋中秋夜宴逼宫,且联合一众已往边区就藩的藩王,只等他一众数人受诏回返都京,中秋赏月团聚之时,倒逼神康帝退位。
尹玑恰巧听得只言片语,自细处抽丝剥茧,只觉此乃不臣不子不孝不义之举,又大胆截下一二封其父与诸藩王来往密信,私下遣送宫中,大义灭亲也。
神康帝虽收受消息,却也不曾当真。
神康二十五年中秋夜宴前,暮色未至,废太子领兵围困皇城,又率千人直逼太和殿。
夜宴有令,毋许人携任何兵器入宴中,神康帝侧缺武将庇护,一路被逼入垂仙池水上凉亭,唯有一宦官誓死追随,身受三剑后强夺了废太子手中长刃,反杀近百人,又喝令乱了阵脚的诸官员自垂仙池北凫水离宫求援。
时逾子夜,尹玑率人马终拿下皇城一角,领护卫自后蚕食废太子反兵。
短短一-夜,垂仙池中水染成赤红,仿若黄泉路开,忘川河近。
......
几近天明,十二羽卫禁军合围,方平复中秋夜变,神康帝幸留一命。
其后,神康帝下令,废太子全宫上下而仅留尹玑一人,封奉寿王,赐字琢玉;擢拔当夜宦官,认作半子九千岁,且绞杀近十位神康帝至亲藩王、查抄王府,收缴领地。
自此,昭夏舆图之上,独留两京以东吴淞王、两京以南河间王、南昭王、两京西北陇山王四位‘忠臣’之辈。
其余京中各皇子,虽有封地却再不可无诏离京,而与废太子书信来往者,褫夺皇子之位贬为庶民;各官员中,凡废太子党,不论是否参与中秋夜变,均下狱待查,由奉寿王尹玑主理。
一时,奉寿王之名,两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骆美宁虽知这位奉寿王大抵同皇位无缘,可自她来此,诸事已与那书中的截然不同,唯恐行差踏错,便也不敢怠慢。
楼下中堂内的曲儿咿咿呀呀地唱着, 一阕词儿罢了前半段,这才听闻雅间外踢踏踏的脚步。
“您这边请...对,一直都在呢,里头等候多时了。”
门扉应声而开,走来位螓首蛾眉的女郎,双目细长,似有愁绪又似疲颓;通身浓淡不一的绿,短襦搭长裙,弱柳扶风。
骆美宁早早便起身相迎,行了个俗家礼,“见过奉寿王妃。”
郤绮文嘴角绽出个清浅的笑,“何须多礼?约你至风云汇相见,是存了姐妹同叙真心的念头。”
话虽这么说着,她却一路行至靠窗的主座上,落座后长叹道,“不知妹妹如何称呼?”
骆美宁立在一旁,心中百转千回,她答了姓名,并未谈及路引上的道号赓蕙。
“怪了,你竟不同表叔姓?”郤绮文侧头朝身旁指了指,“坐吧,怎么就站着?倒是生分了...我幼时常受表叔教导文墨,算不得远亲。”
既有邀,骆美宁便依言坐下。
她并不知晓两京之中如何传扬她的身世,对于自己‘女黄冠’的身份了解多少,只得细细琢磨着郤绮文的目的。
“王妃哪里话,我受吴府老夫人所托前来同您相会,真不知您表叔是何人。”骆美宁挤出个并不算亲近的笑,“您相约风云汇,可是有何要事嘱咐?”
分明在装傻,郤绮文却并不计较,她摆手道,“能有什么事,整日闷在后宅,憋得慌,就是想寻个姐妹说说心里话。”
“愿为王妃娘娘排忧解难。”骆美宁打量着她遍布愁绪的眉心,似有黑雾笼罩,又极其清浅。
恐与鬼怪相关,忙探手去摸了摸搁在怀里的鬼神鉴——凉的。
这酒肆中人来人往,阳气十足,鬼神鉴自来时便冰凉一块。
“哪有什么难,日子还算快活...”郤绮文为自己倒了一小盏茶,匆匆饮了,唇却仍干燥地厉害,“只是与你见一面,晓得脸熟,表叔他可有为你相看人家?”
“王妃娘娘不言明,我又怎知您口中的表叔是何人?”
郤绮文自说自话,“表叔他常年独居,内宅无人把持,我算来算去,若要替你相看、牵线凑成段好姻缘,也只能由我主持。”
......
这厢正一句句叙着,郤绮文始终不道明岳良畴之名,有一搭无一搭地套着近乎。
而这这厢二层正对侧的雅间内,朝风云汇内开的窗子撑开条缝隙,‘九千岁’与昭王二人赫然齐聚于内。
昭王侧倚于靠窗的卧榻之上,借着窗缝隙凝视着骆美宁翕翕阖阖的双唇。
两人今日才一路奔袭抵京,尹淼也不回头看,只挥手摆了摆,“你若想见锦素,便去吴府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