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言只当他挂不住面子,颔首称是,又道了几句吉言,指望他旗开得胜。
双方不再多言,便于汝南河河畔分道扬镳。
汝南河近靠落霞山,落霞山山势平缓,拢共不过三引③来高,背水一面地势渐涨,有高地绵延数里。
只需自山脚翻山而上,遥遥眺望,便能见汝州城墙。
霍方时攻占汝州期间,均将营寨安札于此,官道北抵汝州,南靠常覅,大抵是处稳固之所,俱数万兵马。
昭王领近千人登山三引,潜伏林间,谨慎推进,静待霍方时大军晨起拔营前埋锅造饭。
......
落霞山近水一方,小厮二狗领了君莫言之令,四下寻觅既能安身、又便于北逃两京的隐蔽之处。
夜色蒙蒙,月光穿林而散,勉强辨认南北。
行了一阵,不见断木木桩、难分月色来处,只嗅得丝丝血腥,缕缕入鼻不禁。
二狗打了个哆嗦,既觉得近冬天寒,又恐山林惊险;怕是疑心病而致的幻觉,可腥气萦绕鼻端,久久不散。
他有意避而行至,阴错阳差间却越凑越近,几十步后,但见一人躬身挂坠于树梢之间,四肢僵硬,手脚垂坠树枝两侧,随夜风缓缓摇晃。
林间静极,以至滴滴答答的水声坠落树下草丛之中的微弱声响都能以耳辨之,二狗本想拔腿就逃,可偏偏迎着月光朝那人处多瞧了一眼——便是一眼之间,看得分明、看得清晰:一支羽箭自此人脑门横贯而入,待牵连的血渍顺着尸体滴落,露出那后脑脑尖迎月闪光的锥状箭头。
二狗又哆嗦了一下,这次却不是怕。
他忆起昭王攀上水杉后的临空一箭,那箭落入林中后就再无声息,此前只当射空,却不料这方暗处竟藏有人在。
河间王落霞山一处安营扎寨,虽难料有小队精兵跨河逆流而上,但派斥候守山后却非难事。
二狗壮着胆子又进前去,仔仔细细将那挂在树梢上的已亡之人辨了又辨,确信他身着甲胄,愈发是热血沸腾起来。
这位昭王,许是个真有本事的。
若是此次突袭拿不下河间王霍方时,随他攻破汝州,依靠城池后备而久困两京,君莫言即使被认了皇子身份,又待何如?
亡国之君,倒也算不得好事。
再者,皇嗣归京认祖却无人守卫,此前护佑左右的岑廉查使去了常覅劝降、九千岁卧底霍方时大军,‘君莫言’这位皇嗣,似也没有此前设想的那般重要。
自己这个随侍小厮,跟随着、期盼着,出过力、卖过命,倒不想最终得来场空谈。
归根结底,此战必胜。
若能立功,皇储之位唾手可得。
一咬牙、一跺脚,二狗干脆横下心来,也不管去觅什么隐蔽之处,忙慌小跑着退转山脚,寻得被五名壮汉围在河畔打盹的君莫言,叫道:“找到了,找到了,随我来。”
河岸潮湿,夜风刺骨,方才浸的衣摆又不曾干,贴着皮肤仿若针扎。听得二狗来唤,君莫言也不管其他,拍拍腿就从石面上起了身,朝他所立那处迎去。
二狗扶了君莫言,壮了壮胆,对两侧跟随的五个大兵问道,“几位官爷,可知昭王他预备几时在霍方时大军前露面?”
其中四位火长瞧向都头,都头不答,火长亦不出声。
君莫言合计,二狗好歹是自己的近身小厮,便是昭王本人方才也唤了他句大人,这五个小兵却恁得胆大,浑当听不见人话一般,便怒道,“好啊,你们这群五-大三粗的,本殿饶你几人粗俗,还不快快将话答来?”
四名火长再次望向都头,都头这回道应了声嗯,惜字如金道,“不晓得。”
君莫言闻得这声入耳,只觉南腔粗俗浅薄,又怕还需仰仗几人护命北逃,只得按下怒火不表,哼哼两句以示明了,“罢了,此般机要,量你几人也不得而知。”
二狗自有几分小心思,听句句君莫言向着自己,只宽慰自己这番赌斗全然是为他好,引着路便往山中去。
......
这方山脊,千人利落清理草丛,贯开条隔离带。
一金喙、一银喙,二游隼扑簌着落入林中。
昭王尹淼伸长手臂,令二鸟落足护腕之上,他先取了银喙足侧的文书,展平前稍有犹疑,侧手捋开金喙足侧的密函。
其上几个大字:军中已有降兵投诚,静待吾主。
尹淼复摊开银喙所携的文书。
骆美宁此次落笔甚密,窄窄一张纸上挤满了字:盛京传言九千岁反了,投奔河间王,与虎谋皮,非足智也。若出意外,我便将令尊令堂托付都京城隍。另回上次来信,诸般安稳如常,勿念。
尹淼眼皮跳了跳,愣是借着月光将信通读了数遍。
尹锦素分明已回了话,她已觅到高门血亲却仍只字不提,倒是沉得住气。
忽地溢出声浅笑,他寻笔回了四个字——念你万千。
遂喂了二游隼,确认千人立于上风处,便吩咐手下两个五百户精兵指挥受令,只待山腰飘出炊烟,便放齐火箭攻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