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远嫁都戎和亲时,曾深切沉痛叮嘱钟景宸务必照顾好韩氏。
当初她的祖父韩甫仪谋反,致使全族被诛,只因念及是先帝遗孀与新帝名义上的嫡母,才留下了她母亲韩氏的性命。
这些年,她最放不下的就是母亲韩氏,夜夜都能梦到与母亲在一起的时光,每每想到最后一别时,暗无天日的大狱中形容憔悴的韩氏,她就心痛如绞。
“我母亲……到底怎么了?”她紧紧抓着钟濯含的手,眼里早已大颗大颗迸出泪水。
尽管她心中想到的,已是最坏的结果。
“毓儿……”钟濯含露出伤怀之情,抬起另一只手抚过她的脸颊,随即将她揽在怀中。
“自古以来,当权者最怕也最容不下的就是反叛自己的人,皇上贵为一国之君,也是如此……”他轻抚着她的后背。
“可是母亲……她有什么错?她已经那样了……”钟毓痛苦地闭上双目,泪水从她的脸颊不断滑落。
“皇叔,你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从沉痛中直起身,看着钟濯含,试图得到一个想知道却又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钟濯含沉重地叹了口气,道:“皇上亲政之后,有一日去地牢中看望你的母亲,只因她为着当初的事情说了几句,皇上听了心里便不高兴,回来之后深以为患,便……”
“便怎样?”钟毓睁大了眼睛。
“皇上赐了毒酒,对外便宣称韩氏病逝狱中。”钟濯含平静说道,眼含悲戚。
“啊……”钟毓慢慢瘫坐在地上,脸上神情僵住。
此刻的她,心中正如被千万把尖刀齐扎。
“母亲遭害这么久……我竟然才知道……”她双眼空洞,只泪珠大颗滚出。
“皇上担心此消息传到都戎,不利于国家安稳,便隐瞒了没告诉你。”钟濯含道。
“母亲啊!母亲……是毓儿不孝,让母亲遭此磨难,是毓儿无能,没能早点救出母亲……毓儿心痛如刀割啊母亲……”
她痛苦地跪趴在地上,双手使劲捶在地毯上。
“毓儿……”钟濯含俯身扶起她。
“皇叔什么时候走?毓儿随你一起回去。我不能让母亲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去了……”她跌跌撞撞起身。
“我不方便停留太久,明日就该走了。只是,眼下皇上不在宫里……”
“不在更好。既然他当初不想让我知道,我就是现在回去想必也看不出什么。”钟毓收起了泪水,眼中透着坚决。
“我明日便随皇叔回去。”
“好。只是公主回朝乃是大事,眼下不宜有大动静。”钟濯含道。
“嗯,我明白。”钟毓点头。
次日,她便简单收拾行装,同钟濯含一起秘密回朝。为了不引人注目,她未以公主身份回去,而是换上了最普通的中原女子服饰,装作钟濯含身边的女侍。
她数年未归国,一踏入安镇关,故土的熟悉气息迎面扑来,胸中顿生百感。
这个故乡,从今往后只怕不会再让她魂牵梦萦了。
*
经过几天的路途奔波,终于抵达了京城。除了钟濯含,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
钟景宸不在皇宫,因着钟濯含的身份,进入宫中便是轻而易举。
经过几番辗转,她终于又进入了数年前与母亲最后一别的地牢。
她出嫁之时,地牢两边被遮盖上,她看不到那些关押的犯人,如今暗暗回来,两边牢房的情景便赤裸裸呈现在眼前:
污浊不堪的牢房,臭气令人作呕,关押在此处的重犯面上要么穷凶极恶,要么被折磨得形容枯槁……
一双双如深渊般的眼睛盯在她身上,令她不寒而栗。
她想,要不是钟濯含在她身边,他们可能已经冲上来将她撕碎。
她想到母亲在这样的地方受苦这么多年,与这些人关押在一起,心中痛苦不堪。
她一步步往里走,每踏出一步,心中便痛苦一分。
她曾经一直坚信,只要景宸长大亲政后,母亲韩氏就能得到解救。可如今——
空空牢狱任凄寒,只余茅上慈母衣。
那间关押韩氏的牢房,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只余淡淡的死气。
那张铺着茅草的矮床上,丢着一件破旧的衣服——
那是最后一次见面时母亲身上所穿的衣物。
“啊……”她扑上去紧紧抓住牢门的铁栏,眉头痛苦地纠结,泪水如雨而下。
“王爷,这……”一名年轻的狱卒过来。
钟毓蒙着面,狱卒没见过她,不知道她是公主。
“打开门吧。”钟濯含道。
“是。”
随后,狱卒将牢门打开。
钟毓一步一步沉重地走进去,试图寻找母亲遗留的气息。
她走到床前,从散乱的茅草上捧起那件旧衣,放到鼻下狠狠嗅着,泪水浸湿了衣物……
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母亲最后受难的情景,仿佛看到她绝望地饮下毒酒,又痛苦不堪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