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瑶与卫庄在剑谷留了一夜,匠人们升起篝火庆祝大小姐又一次平安归来,并姬一虎出谷践行。
寅时方过,白瑶收到大胖送来蘸着晨露的密信、一封从荥阳来的密信。
白瑶站在窗边借晨光看清上头的字迹,手指用力碾碎布条,久久站在窗边不语。
卫庄从外头练剑归来,见她神色翳然,想来局中大变,有人要有所行动了。
“刘邦手下的陈平,你怎么看?”白瑶抱臂看着窗外,大胖落在她的肩头梳理羽毛,“除了流沙已有线报,我更好奇张良对他如何评价。”
陈平,鹰灰色的眸底闪过一丝兴致,“潜龙在渊,如遇良木。”
白瑶抿了抿这八个字,确实足够概括这位谋士的半生,“今晨范增乞骸骨归乡了,是他的手笔。”
卫庄挑眉,“乞骸骨?”将从工匠处取回的鲨齿放在剑架上,“这么说你布的局可还算物尽其用?”
“物尽其用...”白瑶看向剑气盎然的鲨齿,“也不知是他利用了我,还是我借了他的光。不过,总归是个不错的消息。”
“是么?”卫庄斟茶放在嘴边,“但你看起来,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白瑶看着他随着饮茶滚动的喉结,眼底闪过一丝杀意,“我与他之间,还有一笔账没有清。”
当初白瑶从骊山重伤未愈赶往泰山确认苍龙七宿的流通,被范增特意请到西楚大营,威逼利诱,甚至还挨了一剑。
“我们据点见。”白瑶换上行装,走到门口忽然顿步,轻叹一声,“现在想想,那道伤好的那么快,多亏卫庄大人及时清创用药。”
那是被绑在帐中几日昏迷的她意识并不清明,事后那道被范增砍伤的伤口恢复极快,其中缘由一猜便知。
卫庄饮茶的手顿了顿,一副竹简缓缓落在他手边。
“这是汉军荥阳辎重的测算,帮我先给聂哥哥带回去吧。”
话音落时,白瑶的身影也消失在门边。
卫庄盯着竹简,鹰灰色的眸底泛起几许意味不明的光。
锻造处,白发苍苍的匠人头领从里屋拿出包好的剑,递给白瑶时,他说:“大小姐,此剑已开灵智,用时切要万般谨慎。”
白瑶打开包着长剑的布,“您如何得知的?”
老匠人道:“当年,为大小姐佩剑的剑鞘花费足足数月,才锻成一式两副,如今出现一柄外形与您的佩剑一模一样的黑剑,备用剑鞘竟与之严丝合缝,可见黑剑必不出自常人手笔,因为即便是世间最好的工匠,也无法煅出两柄一模一样的剑。”
“且此黑剑材质虽似玄铁,重量却略轻微毫,老夫彻夜构想都得不出省材之法。于是翻阅前人记载,发现天降陨铁与玄铁重量相近,却是天地孕育,比玄铁更轻的同时硬度和韧性都更强。只不过,最后一块陨铁降世的记录,是在千年前了。”
“故而老夫判断,此剑并非天生如此,而是千年前流传下来,有一定方法可以变换形态的神物。神物皆有灵智,故提醒大小姐谨慎用之。”
白瑶笑着点点头,“我已见过其中剑灵,阿翁放心。不过、此事还请守口如瓶。”
老匠人点头,“大小姐放心。”
拜别老匠人,白瑶跟锻造处帮卫庄养护鲨齿的匠人也道了谢,便牵着小小枣离谷朝荥阳去了。
初春的风还是刺骨,一行家仆打扮的青年人正护送着一架马车徐徐南下。
马车中传出几道干裂的咳嗽声,为首男人立刻示意车队停下休整,站在车门外靠近车窗低声道,“主上,今日风大,不若先寻处休整。”
车内传出老树狂风中咿哑般的衰老声音,“到哪里了?”
“前方就是彭城。”
车马略作休整后,缓缓从西城门驶入城中。
于一处远离中央大道的院落外,家仆将马车中人从正门搀扶进院,其余家仆将马车从后门拉进院中。除却马蹄与车轮的声响,周遭一片寂静。
家仆搀扶着须发皆白的老人入座正堂,老人面色枯黄,眼角的皱纹与面部沟壑融为一体,仿佛一颗枯活日久的老树,目珠浑浊,凝望世间。
几个家仆周到地服侍着精神不振的老者饮茶服药,其余的在院内巡防布哨。
毫无征兆地,一曲由远及近的笛声突兀地响起,伴着夜色缓缓飘入府邸。
家仆几人护住老者,其余皆拿出家伙对笛声传来的方向严阵以待。
笛声本身悠远古朴,吹奏的不是中原曲调,时而凄切,时而哀怨,在空旷的巷子中回荡着。
只有渐近的笛声,没有脚步声。
冷汗顺着家仆的鬓角流下,笛声已在门外,可丝毫感受不到人的气息。
“咚咚”
门,被敲响了。
似乎因为无人应答,门上又传出几声略显迟疑的叩击。
与犹豫的叩击相反,两拳厚的铜钉门板在巨大的声响中瞬间裂成碎片。
家仆们亮起架势,却未在碎片散去后看到人影。
“看!月、月亮...”
原本高悬天空的一缕弯月,不知何时竟变成太阳,日光如正午般灼热地落入院中。
屋内的老者却不为所动,“看来是...有客人来了。”
“如此待客,是西楚的待客之道?”凉意习习的女声伴着细微的风在院内响起,众家仆四处寻觅,目之所及却始终没有人影出现。
老者眼底一闪,“幻术...原来是位故人。”
“故人?”
正堂内缓缓出现一个人影,暗纹黑衣,金簪挽着漆黑如瀑的发丝,杏目微垂,打量着交椅上的老人,“范师傅好涵养,不过、像我这种失意时寻上门的,一般人叫打秋风。”
范增看着凝于堂中的身影,那副机关城藏于人后的面孔和气息,此刻无需掩饰地震慑住十几个他精挑细选的上等身手的家仆。
“我是个告老还乡的老头子了,还有什么值得打秋风的?”他颇为讽刺地笑了,笑意未达眼底。
白瑶看着范增,“我来帮你回忆一下,在西楚大营、范师傅可是送了我一份大礼来的。”
“所以,你是来取我性命的。”范增冷声,家仆训练有素,瞬息之间朝白瑶袭来。
寒光纷乱,兵刃破空之声响起。
堂内又无人影,却闻毫无波澜的女声,“我只来取你的命,不想杀这许多旁人,让他们停手罢。”
范增看着堂外毫无波动的悬日,“看来,小白头领的伤痊愈了。”
一众家仆都是次一流的高手,能困住十几个这样身手的人制造不被撼动的幻境,即便在阴阳家亦是五大长老以上的修行。
“都停手。”
家仆回到范增身前戒备,范增却遣走他们。
军令如山,即便是已辞去军师之责的范增,发出的命令依旧掷地有声。
待家仆走出大堂后,堂门轰然关闭。
室内静谧,只留白瑶与范增一立一坐。
“大军师真是威望无量啊,”白瑶轻笑道,“他们护你出生入死,现在你死到临头,他们却被拒之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