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渐酣,玉箫声动,琴音流转,仿佛此刻并非乱世,只是寻常一个年关。
白瑶一手支着脑袋,目光流连地望着月光下宛如神仙眷侣的美人郎君。也巧了,这首曲子好像是当年在妃雪阁与卫庄同听的那一首。
时过境迁,十五年了,曲未变,多了几许的生死相依。
她想起第一次去崖下接应高渐离和雪女的光景,暗叹着真是一对举世无双的璧人。
那时,适逢她离开韩国,只打算与夜幕相依为命。加入墨家也只是一时兴起,对号称天外魔境的机关城感兴趣罢了,可惜,六指黑侠刚死,她对墨家也几乎失去好奇。
是啊,六指巨子走的那会儿,也是一个年终岁末。
白瑶端着未动的酒杯,默默走到崖边,在心里朝机关城的方向举了举,听说巨子的骨头被天明那小子一顿折腾,前段日子班大师回去修理禁地时,差点气的背过气去。
“呵...”
晚风着些许凉意,携万家灯火与那声轻笑擦肩而过,不知落在谁的耳畔,又或许只顷刻消散。
今时今日,眼前的人声热络,又怎么不是以一具具先驱的枯骨为栏,一次次挡住外头的洪水猛兽呢。
六指黑侠,阴阳家借鲨齿抹杀,为了抹除威胁潜藏在太子府的线人接近苍龙七宿。
太子丹,阴阳家以六魂恐咒咒杀,为击溃墨家机关城,为帝国荡平江湖逆党。
前几任巨子能带领墨家千万弟子在乱世求存,论心术手腕,岂是天明这小愣头青可比的?
她本将墨家劝回机关城,可他们之中的年轻头领却纷纷投身乱世...
墨家、只能说,从来都不是一群只求存的人罢。
白瑶吹的有点冷,拢着外披坐回桌。
一碟糕点轻碰了碰被她端了一晚的水杯。
她看着那盘憨态可掬的天香阁糕点,不由得勾起唇角。
盖聂问她何事开怀,她在桌案下摸到卫庄的手,边笑道没什么,边用食指在卫庄掌心写下“多谢卫庄大人”。
盖聂点头,余光掠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的小庄,笑道,“酒宴颇合你们的胃口便好。”
至于师弟趁自己饮酒之余、是怎么将怀中荷叶包里的糕点转移到空盘的,自己这个做师哥的,自然一向是非礼勿视了。
剑道走的久了,偶尔一夜的人间妙趣,也不失为一种体悟。
空地上微醺的荆天明拉着同样两靥生霞的高月跳起舞,燕国公主论舞技虽不及雪女,但大雅于庭、落落大方。荆天明就纯纯的醉酒武人,比起跳舞,只那双迷蒙却真挚的圆眼里,映满了心上人的倒影。
在祥和微醺的酒香里,就连平日凌厉的鬼谷纵横此刻气场都温润了几分。
白瑶瞄了眼桌边七扭八歪的酒坛,这二位看着老实巴交,酒可是一点没少喝。
要不刚刚天明怎么出去找了一圈酒,最后拉大铁锤从山下又挑了几大坛土酒上来?
土酒气韵激荡、直冲灵台,而土酒的作用是——此刻、墨家的现任巨子脚下打滑得开始了挨桌挨户地劝酒。
这小子行走江湖净学混术,简直跟他那混混天涯的爹臭味相投,白瑶拄着下巴,勾了勾嘴角,不过倒是一样的招人喜欢。
有的人混术使得多了,身上的市侩和铜臭味就惹人厌烦,荆氏父子的可爱,或许就在一腔侠义的铁骨柔情罢。
话说万事开头难,于是今夜脑子格外灵光的天明大侠给自己找了个难度稍低的开头。
只见荆天明一边晃悠到颜路逍遥子那桌,路上边敲着脑袋,还真叫他倒出了几句小圣贤庄学过的《列子》。
颜路和逍遥子看着杯中的浊酒,相顾间无奈地摇了摇头,纷纷仰头喝了,还对天明称赞几许。或许就连颜路也未料,那几句课上随口提及的列子,竟被这看似神游的少年听去、记在心底。
这一赞可不得了,年轻气盛的墨家巨子当场年少轻狂了一下,他晃到白瑶对面,对着他大叔,就地捡起跟树枝当剑就是一通比划。
然后傲然举杯,与天同庆地断喝道:“大叔的剑,天下第一!”
嗯,好句。
就是听起来有点怪,白瑶在桌子下面偷偷掐着卫庄的手憋笑,卫庄无声地换另一只手端起杯饮酒。
盖聂的头当点不点,总之很给面子的把杯中酒仰头饮尽了。
这一饮更助长了年轻巨子的劲头,只见那个醉的脚底打出花滑的年轻人挨个人劝酒,就连冷脸的端木蓉都被天明配合雪女的劝诱哄着喝了一杯。
白瑶看着天明似乎随意的身法,其实不好惹的卫庄、晓梦、白凤,他是一个没惹。
白凤明明与机关无双很近,天明却能精准地勾着无双的机关臂,一会儿缘分一会儿兄弟地大喝特喝。
若说满场劝酒的墨家巨子醉眼迷蒙地四处“进言”,但脚下却有所不为地绕过白瑶和晓梦那两桌是拙里藏精...
那今日的盗王之王就是既前几日大彻大悟后,又醉上加醉了。
盗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大铁锤也不晓得自己一趟下山取酒的功夫,这位贼骨头兄弟怎么喝的个烂醉,他娴熟地扶着盗跖——自己这位酒品其差多年如一日的好友。脚步笨拙地随着盗王之王的烂醉神行术,防止醉王之王摔个嘴啃地。
瞥到盗跖的时候卫庄已经收拾了白瑶吃剩的糕点准备功成身退,深有同感的还有蠢蠢欲走的儒道——颜路、逍遥子、晓梦,几位对烂醉并不十分感兴趣的世外高人。
然而,谁也没料到,如此醉态之下,电光神行术竟能更上一层楼。
“颜~嗝、颜先生留步~”
对于如何面对一个烂醉的人这件事,颜路还是初心者。
一向本分守礼的颜路,只觉得闪开让盗王之王新年第一天就摔个嘴啃泥...定不是个好兆头,于是出手相扶,结果给自己搀来个加场表演。
不知道盗跖哪里听说颜路琴艺超绝的,居然一瞬的功夫捞来了高渐离的琴撂在颜路面前。
颜路自不会让古琴兀自落地,这一接,仿佛就是应了盗跖先生。
桃花目中泛起无奈,朝被偷了琴的水寒剑客致歉地垂了垂。高渐离只是惊于盗跖突然的长进,稍纵即逝后朝颜路点了点头。
儒家二师尊席地而坐,水灰的儒袍平整地朝四周舒展,十指轻抚琴木,指尖掠过琴弦泛起阵阵余音。
高渐离原本低垂的眸中闪过艳色,只一上手,琴家便知,这绝非儒家师尊口中所谓对琴技的“不过染指”。
高月刚被天明放过坐回端木蓉身边,如今琴声泛泛,似乎缺些什么。
盗跖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这一点,在酒品尽失后,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在一直坐在边上的端木蓉和小白之间果断选择了重色轻友,“嘿嘿嘿,小白~”
白瑶一愣神的功夫,盗跖就勾肩搭背地做到她身边。
大铁锤一边拉着,那家伙还是勾着小白的肩膀,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而且好像很明显的,小白那边的那位流沙之主不知是不是被吵得,寒意直接让大铁锤起了鸡皮疙瘩,但是随着小白一笑,那些寒意仿佛错觉般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