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晓梦天青色宛若琉璃的眸子,电光火石间脑海中一闪而过许多画面。白瑶大悟,她明白了晓梦的来意...至少是其中之一。
其实...她与晓梦也算见过。
她调动那点微薄内力用天籁传音对着晓梦道:“来者是客,晓梦子若有话问我,在下自然知无不言。”
晓梦无声地上下打量了她一圈,随后收了天地失色,身形瞬间就到了崖边。
在旁人看来,就是一向特立独行的晓梦大师给自己选了个颇为震场的出场方式。
感觉得到晓梦从气场上并无敌意,众人刚一放松,只见公认病号她颤巍巍地端着酒壶酒杯就凑了过去。
...五味杂陈。
青色的修身道袍迎风而动,名剑秋骊静于浮沉之内沐浴山风。
白瑶在晓梦边上找了个合适的立足点,大师怎么紧挨着山崖边站呢,她、她恐高啊...折腾之间递给盖聂一个“请聂哥哥安抚大家”的眼神。
盖聂会意,“晓梦子来者是客,诸位不必过虑。”
话虽如此,剑圣心里也犯迷糊,阿瑶何时认识了晓梦大师?
上次晓梦出世是在大泽乡起义,后来行踪不明,随着年前章邯战败被杀的消息传出后,似乎就再无人见过她,本以为晓梦从此归宗避世,不想在此地遇见。
盖聂回到座位,余光瞥见对面的酒樽心不在焉地轻轻晃着。
饮酒弄盏是富家子弟的习性,对于盖聂或是他见过的多数剑客,都是敬而远之的...除了那个人。
说来有趣,就像他身边曾有个爱弄盏的剑客,小庄身边也有过一个弄盏的公子。
盖聂饮了口酒,需是他们都潜移默化地被影响,故而心不在焉时,都有几分故人之姿罢。
与颜路对饮的逍遥子方才听见了白瑶那道不算精密的天籁传音。
逍遥子轻捻银须,看来白姑娘只对非道家弟子用过天籁传音,尚不知自己的传音...漏风。
颜路心思细腻如锦,觉察出逍遥子心中有感,具体为何而感,多少猜到了几分。
既然事关道家,逍遥先生无为,便说明白姑娘与晓梦子之事他是有所耳闻。
是否要不着痕迹地问一问?颜路余光扫过崖边并肩而立的一对背景,又不着痕迹地带过黑金大麾。罢了,君子有所不为。
况且...如今此事,也无需他插手了。
而逍遥子用余光旁观着崖边的两个身影,忽然想起秦一世时,新晋剑圣的天机官前往道家论道之事。
那时帝国似乎不欲声张,自己也已输天人之约趁机离开宗门四处云游,相识的弟子仍飞鸽传书告知此事。足见道家虽不声张,此事却不是小事。
一头是各有城府的儒道。
墨家头领对小白的交际圈如今已放任自流,既然晓梦没有敌意,此事交给小白便是最好的料理办法。就连一贯多虑的高渐离都松了眉头,抬手接过雪女递的糕点。
一头是一派祥和的墨家。
白瑶给晓梦倒了杯酒递过去,晓梦看了一眼就接了。
白瑶心说人家内功大师俨然已经知道以她现在的水平,动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手脚。
自己与道家的故事说短也短,
早在盖聂入谷前,先生教过她阴阳家和道家的术法论理,星图、五行这些她自小了解。
鬼谷子与道家的交情并不深,唯一能说上话的就是先生。先生早年云游时结识北冥子,那时的北冥子只是天宗的弟子首席,先生也只是即将入谷的鬼谷准门人。
白瑶听先生提得少,但后来她下山才得知,北冥子早已闭关二十余年,她又得令前去血衣堡与白亦非相认,拜访之事便一拖再拖。
直至十几年后,她用天机阁瑶姬的名字、借阴阳家力挫道家的心思,才前去道宗登门论道天机趁机想见见先生的故交。
那时,她只身入道宗以示阴阳家不欲再造纷争的诚意。
说实话,为天机官的事大多使她不愿想起。
星魂的噬心咒和大秦王室、罗网,三柄利刃近在咫尺指着她的死穴,在常人难以承受的成倍重压下,属于作为天机官的那段记忆,似乎从墨家据点再醒来时开始,就变得似乎已经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都已不尽清晰。
晓梦看着天上星辰,“放弃修为却不放弃天下,仅凭操纵人心,离你所谓‘天下无戈’也就差个天方夜谭的距离。”
如今看见晓梦,白瑶渐渐想起了一些事。
一些,她本不愿想起的事。
只记得那次,她明面上是论天机,实则只是借星魂和赢氏的眼线都无法进入道宗的机会,问晓梦道家对于乱世的立场,身为阴阳家的天机官,她本就不抱希望见到早已闭关数十年的北冥子。
晓梦看着面前阴阳家繁复衣冠之下面目朦胧的女人,应是用了改变容貌的术法。
是阴阳家一贯的风格,世人的崇敬想要,谪仙脱俗也想要。
天机官想要什么,晓梦一眼就看得出,不过这个女人本身想要什么,晓梦的心声却顿了。
“多年不见你心生犹豫。”北冥子的天籁传音在晓梦脑中响起。
晓梦蹙了蹙眉,心声停了徐徐开口:“乱世、治世,不过岁月流转。道家、也不过世间短暂过客,是去是留,道自有安排。”
白瑶不出意外地点了点头,晓梦子也不算未经世事了,一语道破她的来意,也并不意外。
如此一来,星魂交代给她的任务便可以回去禀告了。
距离与星魂交易,已近一年。她习惯了噬心咒的控制,很多时候,心不生念,便不会有噬心之痛。于是,她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想。
“可记得当年我带你回道家么?”北冥子的声音又在晓梦脑中响起。
北冥子虽于后山闭关,但其内力足以覆盖道宗,天籁传音更是已臻化境,只要想,便可听见包括徒弟晓梦在内所有步入道宗之人的心声。
晓梦不知这赖着闭关的老头又要念叨什么,明明看着出尘,却格外爱听弟子们的私事,因而总时不时在她识海造访。
“记得。”晓梦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
北冥子却饶有兴趣地说:“她从进来开始,脑中无一丝思绪,可记得这与谁像?”
与刚来道家的她自己一样,晓梦眯眼。
只见白色华服的女人身形忽然晃了晃。
她似乎要开口,却抓着胸口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在喉底呻吟响起的同时,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嘴。
满身华服的女人摇晃着要站起来,却没有多余的手支撑,像个不会走路的孩子一样,在地上扭动。
雪白的华服被蹭得发皱,面纱也掉了一半,垂在右耳边,露出一张涨得发红、额间青筋暴起的女子的本来的面容。
女子双眼通红,眼眶大睁着却流不出泪。
晓梦听见皮肉割裂的声音,是从华服下传来。可华服却没坏,也没有血迹洇出的痕迹。
晓梦压下嘴角,是她自己在又深又细地用内力割自己的皮肉。
北冥子原本莞尔的心声也停下了。
随着皮肉割裂的声音,女子的身躯开始抽搐,却不再扭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