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瑶呆呆地给伤口上药,将药瓶放回桌子后又缩回角落,过了很久,意识才逐渐开始恢复转动。
卫庄背坐在桌案边,借入户的朦胧月色看着竹简。
刚才...是为了下蛊么?
她不知道卫庄会蛊术,但除了下蛊需要□□相融,实在想不到其他理由。
玄寂因宿主虚弱的身体陷入休眠,没了它的闹腾,白瑶感觉不到任何不适。
就算能开口,她想做第一件事就是呼救。玄叔将她带回,既暴露了多年隐藏的身份,与流沙之间的梁子也生根发芽。
冷静地想想,呼救绝不是最好的方法。
白瑶靠在角落里,下巴放在膝盖上想着。
...如果计划顺利进行,泰山论道结束后,她就跟着单云回漠北了。
中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以后...应该再也不会回来。
虽然牵挂远在机关城的墨家、四处云游的颜先生,和总把性命放在道义后面的聂哥哥,但现在、自己已经没有守护他们的能力了,即便知险,也帮不上忙。
活取玲珑心的代价比预想的大,原以为好好养伤总归是能恢复的,但端木蓉最后一次诊脉时的面相却告诉她,自己恐怕没法恢复到从前的实力了。
她请端木蓉不要告诉任何人,但单云和玄翦都是知情的,回漠北,也是三人和议后最妥善的方法。
白瑶收回思绪,看样子卫庄不会扣她太久,原因现在还想不清,但既然沟通了后面的动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两日后,这个给她生命留下深刻印记的人,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一切因她而起的变数都会回归正轨,赤练能终其一生站在她倾慕之人的身边,而楚汉之争也不会受苍龙七宿所扰。
还剩最后一件事,一定要在离开前完成。
顺利的话,今晚就会有结果。
这里离她的房间还有些距离,以自己现在的耳力,可能听不太清动静。
虽然听不到,这不是还有位顶尖高手么?
白瑶折腾得有点累了,一直缩在角落里也很耗气力,干脆挪到床边斜靠着枕头,目光无声地落在卫庄的背影上。
接近亥时,卫庄停下批注的笔微微抬眼,白瑶得到印证,满意地躺回榻上闭眼睡觉了。
卫庄听见她的动静微微眯眼,很快复又审阅。
子时已过,卫庄收拢好竹简,起身朝榻边走去,榻上被褥诡异地拦在中间,白瑶面朝墙壁裹紧衣衫睡在里面。
疲惫的浅鼾均匀舒缓,确睡熟了。
卫庄按了按眉心,视线落在占据了不小地方的被褥上,流沙之主做了件连自己醒后都觉得功德厚重的事。
白瑶这次睡到日上三杆才醒,掀开身上的被子时还有点迷糊,手一拄到底下的褥子,更懵了。
这个时辰第二日的论道早开始了,屋内稀薄的冷檀味告诉她卫庄离开已久。
白瑶先去窗边推了推,窗户没锁!
她心里一喜,赶紧推开一扇,很快从外面闪进一个灰色的人影。
玄翦落地后回身关好窗,上下打量了一番白瑶,看到颈边的药膏时微微蹙了下眉。
白瑶还是说不出话,内力也无法支持天籁传音,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玄翦,双手开始比比划划。
玄翦眯着眼,仔细辨别白瑶上下翩飞的手和不停变化情绪、表情的脸,时不时还带上有些踉跄的肢体动作。
一通绘声绘色的演绎下来,玄翦默默地站了一会,最终深深地点了点头。
白瑶坐下倒了口气,欣慰地也点了点头。
目送玄翦离开后,白瑶翘起二郎腿眼睛四处找吃的,仿佛让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身后门锁一响,卫庄提着食盒就进来了。
白瑶下意识吞了吞口水,还好让玄叔走得快...
她用眼神炽热地盯着食盒,水墨瞳里盈满星光,一闪一闪地看着卫庄。
卫庄放下食盒,下意识蹙着眉离如有实质的光芒远点,有人昨天如临大敌,眼下看见口吃的就翻篇得毫不拖泥带水。
刚一放下食盒,白瑶就坐到最近的凳子上掀开盖子,食物的热气蒸腾而上,她闭着眼睛让氤氲的热气直直扑在脸上。
但很快她的脸就拉下来了,第一层,绿。
她不死心,打开第二层,汤。
几乎绝望地打开第三层,白粥和一盘馒头。
卫庄挂好大麾净手过来坐下,见她对着食盒哭丧着脸,以为是感动了,犹豫了一下,开口说:“想吃就吃。”
白瑶认命地朝他抱了下拳,大义凛然地夹起一片菜叶,合着粥咽下肚,是暖的,对身体也好,味道作为清粥小菜也很不错了,就是...不香。
自从玲珑心取走后,她的七情六欲第一次完全融化在身体里,就拿吃来说,不想只吃饱,还想吃好的。
就算不利于伤口恢复,单云他们也从不苛责她,漠北本就是民以食为天,生养也比中原粗放,反倒身子骨更好更长寿。
从恢复意识白瑶每顿都是好的,当然用药也是最好的,恢复速度也算不错。
见卫庄拿起馒头开始夹菜,她才发现这些饭菜对她来说实在太多了些。
见他吃的极其自然,白瑶心中不仅冒起一个疑惑,流沙之主那么有钱,总归不至于...出门在外就吃这个吧?
卫庄余光一瞥,只见白瑶正用坦诚又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但两人眼神对上的一瞬,白瑶就低头扒饭了。
卫庄看了看菜色,之前在鬼谷不也是这些?
吃完饭卫庄并没有离开的打算,白瑶看着天色,下午的论道...不去了?
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有白凤在,不会输。”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份羊皮卷轴,白瑶展开一看,上面是从昨日起到现在所有场次的胜负,每一人背后势力都写得一清二楚。
白瑶的目光落在第二行上:姬一虎——天香阁。
原来他都知道了。
白瑶撇嘴,什么嘛还是没瞒过流沙,看来谍网这块夜幕想称天下第一还是有些自大了。
大会的进程跟预想的差不多,姬一虎单云都下过场,至今还无败绩。单从场次来看,兵家道家虽然场场不落,但门下弟子实力不足,胜率几乎都在七成,却是要以量取胜。
流沙和她的策略相近,都是靠胜率以小博大,虽然场次不多,但从无败绩。
道家不一定算的明白,但兵家有高月在,如果真的想赢,应该很快就会跟流沙谈判。
至于她这边,单云和姬一虎会把下场次数控制在比流沙低,不会太引人注意。
她大概扫了一眼就还给卫庄,转头回床上开始酝酿睡意。
白瑶还是很体面地只躺了一半,正要入睡就听后面“吱呀”一声,卫庄似乎打开了窗户。
街上的叫卖声,杂耍艺人身边的欢呼叫好声,来往过客的欢声笑语一股脑儿地涌入静谧的天字上房。
白瑶恍神,这才是桑海城,也是数十年前齐国王室以荣耀换来的祥和。
她突然很想出去转转,此时论道正进行地如火如荼,江湖人大多都在泰山,城中只剩少许留守的弟子,应该也不认识她。
但很快,她就想起后面很难忽视的卫庄大人。
她与单云他们一行来时,为了打点有间客栈几乎没出去转过,一想过两天就要走,她突然很想在临行前再看一眼桑海。
再看一眼小圣贤庄。
听见她翻身起来,卫庄余光扫过,只见白瑶从他桌边的空白竹简中抽了一卷,找了只笔蘸蘸墨,写道:能否放我出去转转。
卫庄看着被推到面前的竹简,白瑶安静地等着答复。
与开饭时不同,没有期待,非常平静。
“可以。”
白瑶本以为只是次无关紧要的尝试,未料卫庄简简单单地答应了。
她看着那双无悲无喜的鹰灰色眼眸片刻,眨了下眼睛,最终点头起身,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衫鬓发推门而出,到楼下掌柜处要了顶带白色轻纱的斗笠。
掌柜没见过东家,只当她是寻常住店的,没多想就给了她一顶,“像您这样姝容绝代的小姐自然是当心些,这些日子城中江湖人不少,莫要惹上麻烦。”
白瑶点了点头,“谢掌柜。”扣上斗笠就出门了。
这一出门她才发现,嗓子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