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的时候手术室的灯还亮着,他坐下来,抱着衣服。
手术室的灯熄灭,孟铎被推出来,又被推进了一间病房,张庆渝跟了上去,此刻还处于麻醉状态,因此孟铎也没有清醒。
“你是家属吗?”
“对。”
“病人明天早上就可以出院,你跟我来办一下住院手续,顺便缴费。”
护士一边安顿孟铎,一边对张庆渝说到。
等所有的程序办完回到病房的时候,张庆渝才松了口气,病房是双人的,另一张病床上是一个中年女人,看起来三十多的样子,输着液,书翻着放在床上,此刻正在好奇地看着孟铎。
张庆渝准备明天带孟铎去精神科全面地检查一下,他不敢带孟铎去私立医院,那儿很多医生都是熟人,到时候瞒不住的,张庆渝想,但是不管是他,还是孟铎,都没有这种和别人在同一个病房的经历,病房不大,在张庆渝看来,甚至是十分狭小,他原本想忽略另一张病床上的病人,但那人的眼睛自孟铎被推进来后,就没有从孟铎的身上移开。
“他是怎么了?”
张庆渝不想回答,但又觉得不太礼貌,于是随意地答到,“拿着玻璃杯摔下去,把手臂划伤了。”
“哦,这样呀。”阿姨若有所思,也不知道是不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最终把目光收了回去,重新拿起书看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又放下书,指了指自己床头柜上的水壶。
“他打了麻醉,一会儿醒了肯定会很渴,我这儿有一次性纸杯,你可以倒一些给他喝。”
张庆渝这才抬头认真打量病床上的人,头发随意地披着,但可以看出来最近肯定精细地打理过,眉毛修得整整齐齐,眼睛微微眯着,正笑着看着他,手上插着针管,挂瓶子的地方已经有两个空的,只剩下一个还在滴着药水。张庆渝道了个谢,大概是阿姨看他的确没有心情过多交谈,也就没有继续搭话。
整个房间里只有翻书的声音和秒针跳动的声音,张庆渝盯着孟铎,一刻也不敢离开,中间阿姨按了呼叫铃,有护士来给她取了针,又过了一段时间,孟铎的输液也结束了,大概很久之后,他看见孟铎睁开了眼,然后咳了几声。张庆渝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
“水,给他喝水!你不要急!”阿姨在一旁拿了个新纸杯,倒了杯水递给张庆渝,张庆渝一只手接过,说了句谢谢。
“调床高的在那儿,床尾,你摇那个就行,诶对,就是那个,逆时针。”张庆渝在阿姨的指导下,顺利地让孟铎靠在了床上,这才把水杯递到孟铎面前,孟铎也没说话,张庆渝给他喂,他就喝,一些水顺着嘴角流下来,还没等张庆渝反应,旁边的阿姨又递了纸巾,直到孟铎把一杯水都喝下去。
“你饿吗?饿的话我给你叫外卖。”
孟铎的眼睛渐渐聚焦,又咳了几声,道,“不饿。”
“那你再睡会儿吧,我把床给你放下来,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随着床渐渐下降,孟铎把自己整个人捂进了被子里,张庆渝也没阻止,他知道这样的情况对于清醒的孟铎来说很难接受,连自己都接受不了,他还期望孟铎怎么接受呢?
“阿姨您也睡吧,我帮您关灯。”
“你把椅子放下来,可以躺的。”
“不了,我睡不着。”
阿姨也没有勉强,躺下后张庆渝去关了灯,只剩下床头的小夜灯,他坐在椅子上,不敢闭眼,他怕一睁开,就会看见孟铎满身的血。而捂在被子里的孟铎,也在黑暗中睁着眼,他有些热,但不想掀开被子,他害怕张庆渝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他也害怕看到张庆渝的样子,要怎么面对呢,还有那么多人,脑子里的想法乱麻一样缠在一起,直到孟铎听见张庆渝轻轻地推了推他,才掀开被子,因为一晚上都睁着眼处于黑暗中,孟铎一时间被窗外的光晃花了眼。
“我外卖了牙刷和牙膏,你起来洗洗,然后把病服换了吧。”张庆渝难得贴心到连牙膏都给孟铎挤好,孟铎接过,脚还没踩到地板,就被张庆渝拉住,指了指旁边的毛拖鞋,盯着孟铎穿上,又盯着孟铎洗完脸刷完牙,甚至孟铎上厕所他也跟着,孟铎终于忍无可忍,嘭地把他关在了厕所门外。
孟铎有些艰难地换了衣服,刚打开厕所门,张庆渝就自觉地接过了他手里的病号服,他有些无奈,直到张庆渝是担心自己,也就随了他。
“回去吗?你把文件都带齐了吧?”孟铎像是不记得前一天晚上发生过什么一样,趁着张庆渝收拾东西时,问到。
“不回。”张庆渝一秒都没有犹豫,“你跟我走,不准拒绝。”
孟铎不知道张庆渝要干嘛,就被拉着走出医院,直到走到一个书店,张庆渝才停下来,挑了几本国外的英语小说,又去超市买了些水果,才拉着孟铎往医院走。
“给你旁边的阿姨买的,人家帮了不少忙,不然我怎么照顾得好你这个大少爷。”张庆渝瞪了孟铎一眼,恨恨道。
回到病房的时候阿姨却没在屋里,张庆渝只好把东西都堆在床头柜上,又拽着孟铎下楼,挂了个号,然后东拐西拐,孟铎正疑惑张庆渝为什么那么了解医院的流程时,精神内科四个字映入眼帘,然后内心的疑惑全部转变为了恐慌,他下意识想要挣脱张庆渝的手,岂料张庆渝像是预料到了一样,紧紧拽着他右手臂。
“孟铎,你得面对。”张庆渝的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稳重和冷静,孟铎努力抑制住发抖的身体,垂着眼,不敢看张庆渝的眼睛,在接下来的一系列神经检查、认知测试等程序中,张庆渝始终跟着孟铎,他知道孟铎在抑制自己的情绪,他也大概了解到,孟铎低垂着眼睛的时候,大概率就不清醒了,但他能做什么呢,他们都得先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张庆渝能猜到大概,但不敢确认,孟铎心里估计也清楚,但不敢承认。
检查完毕后张庆渝拽着孟铎进了车。
但是他没点火。
“哎呀,中度的,放心吧,能治,哈哈,医生说了,去住院就好啦!配合药物治疗。”张庆渝打着哈哈,拍了拍孟铎的肩膀,“那现在过去?”
孟铎没说话,盯着前边,也没动。张庆渝自觉地又给他系上安全带,安全带上还有孟铎的血,不过已经干了,他暗暗懊恼,忘了收拾车,打开导航搜了精神卫生中心,他才点火。全程大概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卫生中心在海淀,张庆渝带着孟铎又做了一遍检查,更详细,也花了更久的时间,最后得出的结论差不多和之前一致,住院治疗。
不过到底是精神病医院,在对待精神方面有问题的病人时,会警惕得多,连陪同的张庆渝都被要求做了一些检查,孟铎甚至被仔细地搜了身,确保身上没有藏手机或者能够用来自杀的东西,检查报告也没有给孟铎看到,要吃什么药也没给孟铎说,护士只是把药品放在一个柜子内,在上面贴了一个带有孟铎名字的标签。
“你应该之前带他去看过手臂,医生给药了吗?给了的话也顺便给我,我们这边每天给他换。”护士锁上柜子,拿着病号服,带孟铎和张庆渝上楼。
“给了的,我一会儿去拿给您。”
病房是张庆渝花钱用的单人间,房间不大,但一个人住毕竟会方便些,孟铎去卫生间换好病号服,护士给他在手腕上系了一根带子,上面有孟铎的名字、出生日期和住院号。
“你先在这边住着,我回去把你要用的东西都给你带过来,大概晚上七点多就能到。”
“你明天再过来吧,太累了别开车,回去歇一歇。”孟铎此刻又恢复了正常,语气平稳。
把药物交给护士,并和护士再三确保了随时都有人会盯着孟铎后,张庆渝才吊着一颗心出了医院的门,此刻太阳已经西斜,张庆渝走到车面前,狠狠吸了口气,真他妈是漫长的一天,他想着,又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张对折了两次的纸,打开,两张纸的内容不一样,页眉也不太一样,一张写着北京大学附属医院,另一张写着北京精神卫生中心,但在病史那儿,都写着同样的内容:重度抑郁。
张庆渝下意识打开车门想要找烟,但又想到还在医院内,无奈只能放弃,脑子里此刻更是冒出无数个纠结的念头,像是情绪没有发泄的出口一样,他一脚踢在车轮上,咬牙切齿地骂了句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