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玉又拨了拨花叶上的粉尘,慢条斯理说道:“我只是想让公主心情可以好一些。公主一进来我就瞧见了,公主心情不好。是皇后说了什么吗?”
明月也跟着一起掸花叶上的灰尘:“没有,她没有说什么。皇后是个货真价实的闺秀,养得极好,一看便是在父母膝下承欢,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可玉道:“那就是冯翊公主说了什么,她是毒嘴巴,一直都不喜欢公主和陛下走得太近。”
明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我会离她远远的。”
接着元明月再无言语,只是默默与可玉一同整理花枝,将满腹愁绪悄然咽下,独自在心底细细咀嚼。
多日来元明月正心乱如麻,元德贞倒是毫不客气,总跑来揽月阁与明月寒暄,也不知她是真心还是元亶授意。
元德贞天生体虚,总是面无血色,明月索性将手中的滋补品都赠给了她。
元德贞摸着那人参的宝盒笑说:“姐姐总这么慷慨,我都不好意思了。”
明月呷了口茶,说:“我不爱吃这些,你拿去就好。”
元德贞又接连打开灵芝的宝盒仔细端详,嘴上却有意无意地道:“姐姐,我听哥哥说,陛下想出巡呢,去常山迎接一位曾叔祖。那曾叔祖是出了好几服的远房亲戚,是老祖宗昭成帝的裔孙。”
明月道:“昭成帝的裔孙,那着实是很远的皇亲了。”
德贞把宝盒一一合上,又凑近到明月身旁挤眉道:“陛下和斛斯将军本来商量北巡常山,可是封隆之封郡公偏偏要反对,搬出一堆理由劝陛下留在洛城,由他和斛斯将军去常山迎接曾叔祖。”
明月看着这姑娘眉飞色舞,心想这套说辞又是元亶教的。
明月喝着茶,这边德贞仍滔滔不绝道:“姐姐,这样看封郡公可是睁眼瞎。死了人倒不见他上奏,只是出个巡竟要这样百般阻挠。”
“死人了?又是谁死了?”明月疑惑。
“废帝啊。”德贞道,“两个月前就赐死了。”
明月一愣,又苦笑起来,果然皇权要建立在尸骨之上。若元修不赐死元恭,只要高欢咳嗽一声,元恭便又可取而代之。
“封郡公不让陛下出巡,那陛下又怎么说?清河王又是怎么和你说的?”
德贞一听此话便羞愧难当,她低了低头,尴尬笑笑,偏着头说道,“封郡公不光反对陛下出巡,还跟着弹劾了中书侍郎和禁军近侍,芝麻绿豆的事他都要写个奏本,哥哥说禁军近侍还革职查办了。”
明月问:“既然革了职,岂不就多了个空缺?”
德贞道:“是多了个空缺,只不过冒出些贵族子弟争争抢抢。一个小小的禁军近侍,陛下还要同满朝文武商量呢。”
明月托着下巴望向窗外,左右思忖下,大抵能猜出来缘由。
远水救不了近火,若她是皇帝,也要先扶持起身边势力。如果他日撕破脸,也要真刀真枪的干。
天子脚下,首当其冲便是扩充禁军。禁军是只能效忠自己的剑,若连禁军之中都存在别有用心之人,更不必说巩固皇权了。
看来元修不比元子攸有耐心,高欢却比尔朱荣更谨慎。
处死元恭是高欢默许,而扩充禁军却犯了高欢的忌。元修初登大宝,光是整顿皇城就处处是桎梏,更何况将手伸到豪族盘踞的北方去。
只不过,有了禁军,她也不必再成日提心吊胆,谁叫她一闭眼,便是当年宫墙外短兵相接,宫人如鸟兽般四处逃散的场景。可惜明月不认识什么靠谱的贵族子弟,也不参与政事,就算大笔一挥上了表,她又能推荐谁呢。
明月干脆问德贞:“清河王没有推荐的人选?”
德贞又道:“哥哥推荐也是推荐清河崔氏的公卿,姐姐不知道,就算是清河崔氏尚也分为两派。”
一派选择了皇帝,一派选择了高欢。
明月嗤笑一声:“不管是哪一派,不过都是在赌。赌对了,飞黄腾达;赌输了……可就要看主子肯不肯心软了。存活于世,谁又不是在赌。”
她也在赌,孤注一掷,赌这元魏能苟延残喘,赌这宗室可再次中兴。
明月正慨叹着,此时得豆趋步入室,站在帷幕后通报:“公主,孙侍中派人带话给您。”
明月满腹狐疑,不知孙腾又在打什么注意。
“什么话?”
得豆道:“就一句话,说,玉仪病得不行了。”
明月闻言,心底霎时惊疑交织:玉仪病了?好端端地怎么会突然重病。孙腾一向讨好她,曲意相迎,总借着玉仪做幌子,利用她对玉仪同病相怜的怜悯之心和姐妹情谊。
念及此处,明月心头仿佛笼了一层薄雾。德贞则在旁问道:“我听说过那位妹妹,可怜得要命,竟在孙侍中那儿做家妓,可惜朝中已无她的直系亲人,也没人会记得她。看来姐姐和玉仪妹妹关系甚好?”
明月叹道:“她和我很像,所以我常记挂着她。起先,她依附孙腾,只为有个容身之所,可现在玉仪慢慢长大了,身不由己的事也就接踵而至,想逃也逃不掉了。”
德贞却是嘴角微扬,觉得此刻正是一次机会,“既然如此,姐姐就更该前去探望玉仪。不管孙侍中有何用意,总是他私心希望姐姐去,姐姐何不顺水推舟,借机聊聊那禁军近侍空缺一事呢?”
明月凝望着德贞,暗自诧异,不曾想她虚弱的外表下竟还有这样复杂的心思,可能也是长久以来跟随元亶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一手如何利用身边一切可乘之机。
尤其是她说的这些……也并无不可。
禁军近侍虽然是五品官,但却举足轻重,如若不然,也不会被封隆之弹劾——恐怕他们是要换作高欢一党的人来当选。
心绪至此,明月没有任何含糊的理由。她忽地站起身来,神色坚定:“好,我这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