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贞沉默了下来,反复摩挲着手里的药盒,明月道:“不过玉仪我还是要去看的。万一玉仪真的病入膏肓了呢?在她心里,我或许是她最亲的亲人了。”
德贞唇瓣微抿:“那我和姐姐一起去。我也想见见玉仪。”
明月问:“你身子不好,可出得了宫吗?”
德贞说:“谢姐姐关心,之前是因为从清河一路跋涉到洛阳,所以才身体欠佳,如今休养了一阵子,已经好多了。”
德贞轻叹一声,神色淡然,仿佛是接受了明月方才的婉拒,她语气平静,缓缓道:“说到底,我们这些宗室女在很多事上都无能为力,姐姐辗转多处,周旋至今,心力交瘁,我都明白,不过,我还是很羡慕姐姐的。”
明月却问:“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德贞笑笑,艳羡道:“当然是羡慕姐姐身为公主的尊荣。如果陛下也和我亲近就好了,不知道这样的话,他会不会也封我做公主呢……”言罢,她目光微垂,似有无限遐思。
这次换明月缄默了,原来一个公主的名头,也能引得人这样趋之若鹜。
午后,明月带着德贞和可玉一同出了宫,刚走到神虎门前,三人便吃了守门禁军一拦。
明月皱眉道:“之前还好好儿的,今儿怎么拦起人了?。”
神虎门统领闻讯而来,拱手道:“参见公主!不是不许公主出宫,是陛下有令,若公主出宫,需派遣两位禁军相随……来人,备轿——”
元修又来了,又要做一些自以为为她好的事了。
德贞倒是无谓,又在一旁羡慕道:“瞧啊,陛下多重视姐姐,连出一趟宫门都要操心。”
明月一边看着两个便衣禁军在夹道上领着一乘严翟车阔步而来,一边对德贞道:“难道清河王就不替你操心?”
德贞道:“哥哥当然疼我。不过姐姐贵为公主,得到的可是皇帝的关怀,而不仅仅是亲王。”
明月觉得德贞别有想法,无奈道:“……其实并没有不同。”
“姐姐已经是公主了,当然不会觉得不同。”
两个禁军向明月行了一礼,道:“请公主上轿”
三个女子提裙上车,明月甩了下车帷,扔下一句:“去孙腾孙侍中府上。”
德贞摸了摸厌翟里舒适的软垫,叹道:“我越来越羡慕姐姐了。出门在外,什么都是好的。”
德贞倒在车里,“不过也是姐姐应得的,哥哥说,姐姐与陛下同甘共苦,几次死里逃生,比亲姐妹还亲。若我是陛下,也会对姐姐一万倍的好。”
明月托腮,透过车帷被微风吹起的小缝看着轿外:“是我们运气好而已,若不是斛斯将军,我们可能还在乡下种着庄稼,也可能早被尔朱兆的残兵打死了。”
德贞轻轻道:“那也是姐姐的本事,毕竟陛下奇货可居,丞相偏偏相中了他。”
明月问:“清河王不服吗?”
德贞转着眼珠道:“是有一点。毕竟京兆王曾经谋反,父亲可一直以来都匡扶魏室,鞠躬尽瘁。”
明月看着厌翟外的车水马龙,也淡淡说道:“……生在魏室,有几个没做过糊涂事?”
德贞躺在软榻上玩着自己的发梢,意味深长地浅笑道:“姐姐说得对,人活一世,总要糊涂一回。”
厌翟轻摇,几番颠簸,终至孙腾府邸。打头的禁军在门外一通报,不消多时,孙腾便自府内窜了出来,哈着腰迎接公主大驾。
明月下轿,淡淡扫过孙腾一眼,问道:“孙侍中有礼,你派人进宫,说玉仪病入膏肓,不知现下玉仪可好?”
孙腾闻言,脸上皱纹如鱼尾般舒展,像棵不服老、但依旧顽强向上生长的老树:“托公主鸿福,玉仪好多了,下官这就给公主带路,玉仪也久候公主多时了……”
“有劳。”
明月跟着孙腾穿堂而过,宅内除了仆役,便是一些总角之岁的小丫头。这些女孩子稚嫩的脸蛋上涂脂抹粉,和玉仪一样,也是孙腾的……家妓。
明月跟在孙腾后面冷声问:“孙侍中府上养了这么多家妓?还是奴婢?”
孙腾回头,笑容可掬:“回公主,实不相瞒,下官早年丢了女儿,然而只怕她如今也沦落为谁家贱婢,所以瞧见无家可归的孩子我便心软,收留府中也权当行善积德,也盼女儿也能遇上好心人,可早日还家。”
明月垂眼:“那孙侍中一定找了女儿许久,令爱是几岁时走失的?又走失了多少年?”
孙腾道:“小女走失时也不过七八岁,如今也有十年了。”
明月望了望走廊对面巧笑嫣然的稚嫩少女,说:“那她现在也该十七八岁了,可孙侍中府上的奴婢多是些十岁不到的丫头。”
孙腾在前方道:“……是下官自己心里有疙瘩。”
接着走一段路后,孙腾在偏院打开一道房门,明月见室内宽敞明亮,清幽干净,竟有些意外。
玉仪正躺在榻上,见了明月也不惊讶,起身就要行礼。
明月赶忙过去扶住玉仪,担心道:“哎——好好躺着,不舒服就别起来了。”
玉仪点点头,滑动眼珠,偷偷看了看明月身后的孙腾。明月见状,便道:“孙侍中,我们几个姐妹多日不见,要讲讲话,你能否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