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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砥砺,偎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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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这不是第一次看见元修的身躯,但明月仍旧会被他那一身触目惊心的新老伤痕震撼得一时失语。

明月眼珠发涩,她拿起汗巾给元修简单地擦了擦身,又将摇摇欲坠的元修扶在墙边,内衬外袍,一件件给他裹上,又系紧了腰间缎带。

元修昏昏沉沉,像只不倒翁,左右歪栽,一呼一吸间,他赫然倾倒,落入了明月的臂弯。

他抓住明月的胳臂,重重喘息着,欲哭无泪地自责道:“……我想保护你的,可是现在,还要连累你……或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把你从尔朱兆身边带走,至少,他对你好,你锦衣玉食,不会同我吃苦受罪。”

元修身心俱疲,仿若坠入灵魂和躯体同时被撕裂的死胡同,再怎么努力,也永世不得翻身。

明月见他颓然,鼻子一酸,撇嘴道:“你说什么傻话?我有我想走的路,我有我想做的事,不需要别人安排,也不许你自责。和你走,是我自愿的,是我不要待在尔朱兆身边,是我要和你走,你为什么要怪你自己……”

元修还在明月臂弯里趴着,他有些欣然:“是这样吗?姐姐想待在我身边吗?太好了……我一直以为你是不愿意的,你不喜欢我自作主张太多,我怕……我怕不知道怎么样才算对你好……”

明月沉默片刻,却问他:“孝则,你还走得动吗?”

元修微微点头:“姐姐还在,我一定走得动,只要还有一点力气我也要走,直到我再也动弹不得,直到我尘归尘土归土……我不会丢下姐姐的,姐姐也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们相依为命,我们一起活着,好不好?”

“那还冷吗?”她答非所问。

元修伸出手来,从身前抱紧了明月腰肢,他浅闭双目,心满意足地堕入明月的臂弯,贪婪地嗅着她衣袖上的竹叶香:“不冷了,你抱着我,我不冷了。”

“娘子……姐姐!远处林子那边有人影!是不是那些流民无赖追来了?!”可玉在外敲打着房门。

明月如临大敌,她扯着元修走出房门,舍外忽的响起一阵敲门声。可玉惶然,缩着身子不敢应声,只听门外响起得豆的声音:

“公子?公子?”

明月信任得豆,她毅然打开房门,外头月明星稀,夜幕一落,已是漆黑一片,得豆仍是那张灰扑扑的脸,他诧异道:“你们还不走?!”

明月问他:“林子那边是谁?是彭二吗?”

得豆警惕地回头望了望:“是,抓了费公子泄恨还不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说的,说还有两个费氏娘子,他们还要来抓你们。”

得豆推了推明月:“快,你们快走,东面的山不高,翻过小山,一路向东,就到梁郡了。”

明月问他:“那你呢?”

得豆道:“不必管我,我还公子人情罢了,以后咱们生死各不相干——快走快走。”

明月看着远处的人影,深吸一口气,不再纠缠,她刚刚转身要走,元修拍了拍得豆的肩头,郑重告别道:“保重。”

得豆没有回答,他目送这三人弃屋而逃,想起爷爷曾讲给他的绿林好汉,他这样,算不算好汉呢?只是当一回好汉,未免也太惊心动魄。

三人趟过田地和沼泽,一直走到天蒙蒙亮,东方刚露出鱼肚白,元修便是筋疲力尽,眼前一黑倒在树根前。

明月二话不说,俯身背起元修,纵然元修瘦骨嶙峋,但他总归十分高大。小小的明月背起他,便蓦然压弯了脊梁,一步是走,半步也是走,可玉见了便道:“娘子,让我来背吧……”

明月如似扛鼎,斜绾的发也垂下了几绺青丝,她艰难启唇:“……你腿脚不行,我来背就好。”

明月和可玉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渴了饮露水,饿了吃野菜,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可即便如此,明月也觉得心宽,至少每日别无烦恼,只用想着怎么不饿肚子,怎么背着孝则,不用心惊胆战,不必惶惶不可终日。

几日过去,他们走走停停,元修偶时会醒,却也迷迷糊糊,像是大病未愈,早落了病根。若非他自幼习武,身板子硬朗,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明月看他口干唇裂,正喂他水喝,可又看他眼神扑朔,便探了探他额头。好了,前些天泡了冷水,这下又发起热来。

明月不懂什么药草,也不敢给他乱吃,只好又背起元修,踉踉跄跄,满怀希冀地朝梁郡走去,至少找个别坊,明月替他讨药去。

走时匆忙,几乎什么物件也没带,只有那块玉牌稳稳地藏在明月的腰间。

明月期望侯民显灵,至少帮她一把,也期望若有朝一日她不得不把最后一块玉牌变卖时,侯民在天之灵莫要生她的气。

她是个不好的妻子,是个不好的爱人。她将府宅烧成了灰烬,又将身体给了别的男人,甚至连他最后的遗物也将守不住。自侯民死后已过了四年,若是四年前,她还天真地以为自己能置身事外,永远守着那宅邸孤独终老。那时,她甚至还能为一块玉牌和皇后拼命呢。

事到如今,她呆若木鸡,她见了倒坍的朝廷,看了遍野的饿殍,又目视了那无休止的流血,好像她曾经的坚持也没有什么意义,房子,玉牌,还是自己这副没什么可宝贵的身躯,俱都比不上那些鲜活的血肉。

如今有意义的,就是要她背上这个人活着而已,仅此而已。

她背着元修,一边低声唱着那首元子攸用血在布条上写下的绝命诗:

思鸟吟青松,哀风吹白杨。

昔来闻死苦,何言身自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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