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中,他和王大侠是最用不着这匹马的人。要是没带着尾巴们,他们现在就能使轻功飞走。
纪禛早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想要纪柔远第一个逃出去,况且,这马能带两个人。楚瞻忽然伸手把一直唯唯诺诺的车夫扔上马。车夫不说话,不是因为他想死,而是知道他打不过在场的人。
马驮了人,却没跑,这灵巧温顺的动物看着沈集宁。
纪柔远道:“二哥,你走吧,你……你还要打仗呢。”
前方的火已经幽幽地烧了起来。
楚瞻向她走去,纪柔远退步:“不,别这样,你的命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你要是逼我,我就中途跳下去。”
“我怎么会逼你,”楚瞻轻而易举地把她拉到身前,抬手擦了擦她的眼泪,“二哥从来不逼你。”他抱住她,手温柔地抚过她的发丝,阳光一般,暖而轻地落在后颈。
然后,他手上一捏,纪柔远晕了过去。
楚瞻向一直冷眼旁观的秋山一笑:“跟你学的。”
他没有接住倒下的纪柔远,因为沈集宁抢先了一步。
她是我的妻子,这辈子都是。沈集宁本来想这么说的,但是纪柔远冰凉柔软的躯体抱在怀里,不知怎么,他一直蓬勃愤怒的占有欲也像被降了温似的。
不爱我,又怎么样呢。
他吻了吻纪柔远眉心,把她打横抱起,放在马背上。他打了个手势,枣红马回应了个响鼻,飞箭般驰向熊熊燃烧着的树林。
剩下的几个人继续向前走,一切仿佛没有变化。一直走,直到周围亮如白昼,烫如地狱,再也无法向前。
纪禛率先坐了下来,他的体力已经快耗尽了。
死到临头,纪公子也有心情笑:“你们到底怎么遇上的?”
沈集宁也不明白,楚瞻猜出来大概,说了个囫囵。纪禛听罢点头:“果然是缘分。若是女子也能三妻四妾,我愿意认两位妹夫。”
沈集宁面无表情道:“别开玩笑。”
楚瞻道:“我不愿意。”
纪禛悠悠然:“我只要妹妹高兴。”
沈集宁忽然过去揪住他领口:“你现在可以解释了吧?”
纪禛拍掉他的手:“集宁,我回答不了。我只想把柔远找回来,仅此而已。如果可以,我就把我妹妹藏一辈子,再也不要她吃您两位的苦。我知她对你不起,她偏心,可你又何苦?天涯何处无芳草。”
然而沈集宁道:“你不也一样?”
楚瞻饶有兴致地抬起头来,纪禛脸色微变,沈集宁道:“佑成,说句实话,给这里的死人听吧。”
纪禛冷笑:“痴狂可敬,可惜我不在其中。”沈集宁:“自欺欺人。”纪禛:“以己度人。”
楚瞻越发好奇:“难道尊夫人……”
“没有的事!”纪禛扬起眉毛,忽然转头看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秋山和王大侠,“两位已身在火中,何必隔岸,也请说两句吧?”
王大侠清了清嗓子:“没什么好说的,闯荡江湖,认栽。”
秋山却站了起来,走到纪禛和沈集宁身前,道:“她心里没有你。”
沈集宁不言,他不需要陌生人来评判什么。
纪禛倒是很有礼貌地回应,毕竟人是他请来的:“要说一点没有,我不大信。”沈集宁看了他一眼。
“你早就输了,因为你是你。”秋山也不在乎他有没有在听。在他看来,沈集宁的高傲并不过分。
纪禛叹道:“这我倒是明白。”沈集宁摇头:“下辈子别做同窗了,佑成,我不想听你说话。你真是到死也虚伪。”
纪禛咳了两声,火快烧过来了,林子里烟太大。不知是不是幻觉,他觉得树林中有许多浑身火焰的人正在奔逃。
“一片冰心,尽在沟渠,”他叹气,“任少侠,戏看够了么?”
沈集宁一惊,对面的楚瞻也同样吃惊。那站在他们之间大放厥词的俊逸青年仍是一副冰冷神态:“你怎么知道。”
“我见过有人在大火中飞起来,比山高,”纪禛站了起来,“你可是任旧宣,你怎么会做不到呢?”
秋山道:“火势太大,我和王伯一次只能带一个,你们谁留下等我们再来?”
再来?或许这等待的时间里,火已经烧过来了。
楚瞻道:“我留下吧。”他看着沈集宁:“我和柔远,对不住你。”
沈集宁冷笑:“我留下!”
秋山问:“为什么?”
沈集宁道:“我不想柔远伤心。”
秋山立刻转向楚瞻:“他说得很有道理。”
不需要飞过整座山,那样秋山也做不到,只需要把人放到山路上就好了,那山路是为了行军新挖的,结实宽阔,是天然的防火带,虽然热,可至少不会被烧死。
最后,沈集宁也没有死成,不过,在离开山林之前,他和那奇怪的青年还是说了一些废话。
“佑成说你想看戏,你想看什么?”
“本来想逼你和远姐姐和离。”
沈集宁道:“我死也不会放开她。你为什么不逼我了。”
“你看起来很固执,”青年说,“我想了想,还是人命更重要。”
所有人一起回到了昊州城。
这一夜损失惨重,还不知道有没有平人逃了出去,高将军派了新的人去搜寻。让敌人摸到后方,这是昊州所有官员的大罪,接下来这一仗,必须打得漂亮。
唯一可喜的是,火势没蔓延太过,这全归功于消失不见的小邵——他那时见势不对,就顺着纪柔远的话往建州方向走,找到了沈集宁去盘查军费的军营,说明了情况,说动了那位将军。
心姨带着惠辞和柳频云在城门口等待。
楚瞻要立刻去将军府,被已经醒过来的纪柔远截住。好在城门口除了守卫,没有别的闲人了。
沈集宁站在城门另一侧,看着对面那几双人,柔远抱着楚瞻,眼泪像雨,会把楚瞻身上关于火焰的残余气息全都洗掉。
而那个冷冰冰的奇怪青年,他和他对面那姑娘就克制得多,只是相对站着,不知在说什么。
沈集宁的眼睛看书看坏掉了,他们远远地站着,就不大看得清。不过,他还是认出了那姑娘。
“是她?”他回头看纪禛,纪禛笑道:“是啊,云儿。”
都是他不喜欢的人。沈集宁道:“难怪。”
对面,柳频云看着又被燎成卷毛的秋山,秋山说的话听得她一愣一愣的。
好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大结局了。
少侠,天降正义了。
啊。她看着抱成一团的男女主。大结局了耶,是那个基本什么问题都没解决,只有男女主感情再一次得到升华的大结局耶。
再一次大结局,还是这个什么坑都没填的大结局。柳频云脑子里几乎在刷吐槽弹幕。
就在这个时候,纪柔远和楚瞻分开了。纪柔远向沈集宁走去了。纪柔远对沈集宁说话了。
“表哥,你的手怎么样?”
沈集宁看着她,他的伤口裂开了,血顺着袖管滴下,他说:“我还好。”
纪柔远垂眸看了眼他的袖子,脸上涌出羞愧同郁结。
“还有什么想说的么,柔远?”沈集宁问。
“……没有了。”
纪柔远想走,然而被沈集宁的伤手拉住:“说清楚吧,柔远,要回行在了,以后就没机会了。”
他逼迫她。纪柔远垂下头:“和离吧……我只有这一句话。我不想再、再伤害你了。”
沈集宁点点头:“好。”
纪柔远震惊地抬起头。所有人都惊呆了。
沈集宁又说了一遍:“和离,我同意了。”他把心爱的妻子抱进怀里,她终于没有抗拒了。
传说有一种延寿千年、起死回生的法宝。法宝的主人犯了错,书生也难自解脱。
要刺她一刀,不然难解心头之恨。
可她又快死了。
“别这么高兴,”沈集宁说,“要知道我恨你,你太高兴,我会伤心。”
怀里的人终于动了一下。
“……谢谢你,表哥。”
沈集宁心里发痛,但他终于能像一个好的表哥了。他轻轻拍着表妹的后背,听她如释重负的泣声,哄道:“好了,好了,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