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向东转,越过河道浅滩,芦苇渐渐疏矮起来,马蹄踩得浅水踏踏响,风大得迷人眼,柳频云又把帷帽带上了。
快走出芦苇荡时,天上飘起小雨,河滩四面无处可避,好在有伞有油布,忙着把马遮了之后,众人便在芦苇荡中举着伞等雨停。
柳频云侧坐在马背上,一手抱着帷帽和包袱,一手拿着地图算路程,秋山站在一旁撑着伞。他们俩作为“座上宾”,原本是可以进马车里避雨的,但无奈现在马车里捆满了中毒的西项人,连李弥生都露了半个在外头。
小雨蒙蒙,裹着芦苇,周遭一切都氤氲朦胧得像旧画似的。柳频云算完路程,见无人注意他们,便收起地图,悄悄取出一只厚信封给秋山看:“我带了两副假面,等快进墨都了就戴上,你有带么?”
“我去这些地方,都是夜里行走,”反而回南方会遮掩遮掩,“现买也使得。”
柳频云道:“现买就叫人知道踪迹了。不如我给你做两副吧?用不着全脸都用,只改一点点,整个人都会变的。”
秋山看出来她是想玩玩儿了,笑了笑,配合仰头:“好,改哪里合适?”
柳频云伸出手,指腹虚虚拂过他眉眼之间:“需这里压一压……”她的手还没向下滑,大路方向忽然传来格格的马蹄声,一声近数声远,很像追逐。
芦苇荡里所有人都惊动起来,立刻扯住自己的马。柳频云被秋山抱下马,放在了一块略高于水面的石头上。要是有什么异常,李弥生他们的马车太大,躲不过去,他们俩却可以立刻藏进芦苇荡里。
那马蹄声从他们前方跑过,似乎顺着大路向北去了,后头那一群声音来得略迟,很快追着过去了。
事情来得很快,过去得也很快,众人不免议论起来,柳频云和秋山也在议论:“前头就是大道了,十有八九是平人的官吏。”
秋山道:“也有可能是……”他不知该怎么称呼那群土匪,直说土匪,好像有些不顾同胞情义了。
好在柳频云明白他的意思,她点点头:“说不定。”下雨天还要出来杀人越货,可见是混不下去了。
芦苇荡又安静下来,只有丝雨打在芦苇上那密密细细的声音,充盈着人的双耳。
因为预备着随时飞走,秋山还搂着她的腰,柳频云感觉他的手臂松了一瞬,又搂紧了,因为他们之间还隔着两只包袱一个帷帽,所以也不算很近。
秋山低声道:“云儿,我抱你上去?”
柳频云正要答,秋山忽然一顿,抬眸扫了眼周围:“有人在靠近。”
“我们这边?”
秋山摇头,示意马车的方向:“那边,一个人。”
柳频云若有所思:“那不是昏了头,就是冲着马车去的。”
事实证明,那不速之客不仅没有昏头,还清醒得很。
李弥生请“任少侠”和“刘姑娘”过去。
不速之客是一个平人侍卫打扮的男子,这打扮秋山和柳频云都很眼熟,李弥生也很眼熟,或者说,没有一个在大都里住过的人会对这身打扮不眼熟——这是金川王府侍卫的着装。
那人也说自己是侍卫,府里的李垣李先生受召回墨都,他们是随行侍卫,就在昨日,他们在路上遇见了一伙匪徒,先是逮了李垣,然后使计把他们也给骗了,他们趁着下雨分开逃了几个人,他同伴去引开匪徒了,他则认出了远处停的这辆马车,他希望,李弥生带着人可以回去救李垣和他的同僚。
李弥生问:“是什么样的土匪?”
王府侍卫描述了一下,可以确定,那确实就是他们之前遇上的那一批。
柳频云有些震惊,一是庞问卿的事,二是她忽然意识到,这群西项人没她想的那么废物。
现在就是秋山萧靖大于西项人大于芦苇荡土匪大于王府侍卫群大于大部分江湖人。
对于王府侍卫的要求,李弥生只是为难地笑笑,说他虽然立了个门派,可那也是为着强身健体,王府都打不过的土匪,他们又怎么打得过呢?
那王府侍卫面上一僵,道:“他们使计,不是我们打不过!”
李弥生道:“是,他们连诸位上官都能坑骗,何况我们呢?”
柳频云听着,心想这个侍卫倒是不清楚李弥生的身份,李弥生么……他肯定是想杀了这个侍卫的。
不行,庞问卿必须救。
她扫了眼萧靖,又扫了眼秋山。前者么,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平国话,就算听得懂,他也不清楚庞问卿的身份,后者秋山她知道的,对平国话几乎一窍不通,只会说几句“多少钱”之类的话。
奇怪,奇怪,李弥生明明可以直接杀了他,为什么却要听他这一篇废话呢?是了,如果这侍卫只是前使,那自然杀不得了。
想到这里,柳频云不禁埋怨起来。蠢啊蠢,居然把实话说出来了,随口编个谎话,李弥生敢杀你么?
这边柳频云还在努力思考,那厢平人侍卫也察觉不妙,硬邦邦想起身:“那……”
李弥生咳了一声,立刻有人从帘外伸手按住侍卫肩头。
不知何时,雨变大了,那人的胳膊衣衫上滚动着雨珠,跟着手背流到平人侍卫肩膀上,雨水顺着衣襟,沁出了一只黑掌印。
“别急啊,”李弥生慢腾腾的,“大人,外面雨大。”
眼看他要抽剑,柳频云忽然灵光一闪:“李门主,你说那群人手里会不会有蛇毒的解药?之前那些茅草屋里没有洒雄黄,这就说明,他们很有可能有解药。”
李弥生剑已微出鞘,闻言一怔。
柳频云知道,他现在想的肯定不是解药,而是,“刘姑娘”竟然听得懂平人话,那她听不听得懂西项话呢?
但是她不怕他怀疑,再怀疑,他也得先去找可能存在的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