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山里时没土匪,走平原上倒是遇见土匪了。
柳频云一开始还不知道,是秋山说后面好像出事了,他们才折回去。
原是顺着河流走,这一片无人居住无人耕种,寒芒芦苇绵延数里,已有芦花早开,河风吹荡苇叶,满耳索索响声,走得略深一些,便连后头马车车轮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柳频云勒转缰绳:“这个地方不藏两个伏兵反而奇怪。”
朝着马车棚的方向策马片刻,柳频云与秋山下了马。他们这两匹黑马是很乖巧的,撒了缰绳也不会跑丢。两人把马藏好后继续前行了一阵,忽然听见前头叮叮当当一片乱响,是兵器相撞。
柳频云正要再往前走走,忽然腰上一勒,秋山抱着她转开半步,正好躲开从苇草中刺来的一剑!
她一惊,转头一看,秋山侧身抬手,只剑柄一格一撩,便将那剑打退,苇草因此也被风分开两边,对面竟是萧靖,三人见面都是一怔,苇草摇了摇,又晃回原位,挡住了视线。
柳频云心有余悸,拍拍狂跳的心口,小声道:“你要出去么?”
秋山微微摇头:“他们应付得来,不然会来找我的。”说着,他带着柳频云躲到了一处更厚密的苇丛后,为着防备,他还是拔了剑出来,剑鞘给柳频云拿着防身。
柳频云抱着剑鞘,心想李弥生他们应该应付得挺艰难,不然萧靖是不会吃他那神药的。
秋山用剑造了个空隙出来,柳频云顺着空隙一看,原来匪徒与西项人已打出一片空地来了,马车就停在他们对面,李弥生在车上坐镇,显然匪徒打不过训练有素的西项人,好几个人想跑,却被西项人拦着不得不打。萧靖已经停手了,他走回马车边继续瘫着,抬手就抢了李弥生的水囊喝。
秋山疑惑:“这是干什么?”
柳频云心下明白,道:“这群匪徒手里兵器还不错,可见有些贼资,西项人在苍山吃了大亏,肯定想补充补充钱财的。”只不过之前有秋山在,他们也不好明面上当起土匪来。
秋山无言,柳频云心道,到哪儿都是这样,黑吃黑。何况李弥生也只是穿得像个人样罢了。说起来,正是因为西项人穿得像个人样,这群匪徒才会选择他们吧?像她和秋山这样一身旧布衣,行囊单薄,贼人连跳都懒得跳出来。
那头西项人已大获胜利,开始逼问起匪徒的老巢,不想那群人竟宁死不屈的,为首的道:“你爷爷我知道你们这群狗杂种是西项人!想要你爷爷的钱,门儿都没有!”他说着谩骂起来,李弥生不慌不忙,指着一个人道:“速速去前面请任少侠刘姑娘回来,若出了二里还没找到,你再回来。”
芦苇丛这一头的两人听闻,默不作声地又往后躲了一重,等那西项人领命策马而过,两人便悄悄回到坐骑身边,装作骑回来的样子。
李弥生也没有起疑的样子,简单介绍了一下之后,道他认为这群匪徒的老巢肯定不远,天色已晚,不如去那儿住上一晚。
那领头的见着他们目眦欲裂:“亏老子还放过了你们,原来你们和他们一伙儿的!”
见秋山与柳频云脸色微变,李弥生笑道:“什么放过?你们就是再添上这许多人,也捉不住这二位。干着打家劫舍的勾当,就别装行侠仗义了。”
“打家劫舍?”那领头的虽是个粗人,却听懂了这一句,“你们西项人才是抢走了……”他话没说完,就被仁多一拳揍掉了牙齿,不知是谁,竟从芦苇荡中捉了条水蛇出来,素素白白的要放去咬那人。
瘫在车上的萧靖和秋山同时出声:“小心!”“何必如此。”
那捉蛇人一愣:“什么?”
萧靖道:“哦,我看花眼了,以为有条蛇奔着你去了。”捉蛇人松了口气,皱眉道:“你还是歇你的去吧!”
李弥生不理会小喽啰们,向秋山道:“既然任少侠开口,那这人就暂且留他一命吧。”他正要命人将蛇扔掉,捉蛇人却惊道:“门主——”
众人一看,那毒蛇软绵绵地挂在他手上,竟是已死了。
柳频云不禁看了眼秋山,李弥生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却没向秋山说,只道:“快扔掉。”
匪徒们抵死不开口,西项人却也还有办法。他们一面找到了匪徒们的马,让马带路,一面让经验丰富的老手顺着痕迹探路,很快,在日落之时,他们找到了匪徒们的藏身之所。
这里仍在芦苇丛中,大片的空地上搭了好些结结实实的房子,留在这里的多是老人或女子,几个守门的年轻人也很快被西项人制住。
西项人不信任这群人,便将锅碗瓢盆抢出来在空地上生火做饭。
趁着无人在意,柳频云悄悄道:“怎么直接把蛇杀了?”现在这个阶段,他们不宜和李弥生正面杠上。秋山却道:“不是我。”
那就只能是萧靖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眼正在装死不下马车的萧靖。后者一副要死的恹恹神色,实际却灵敏得很,注意到他们的视线后,他偏了偏脑袋,朝他们看了一眼,柳频云什么都没发觉,秋山却忽然抬手,他食指和中指夹住了什么。
柳频云一看,那竟是一点白而小的芦花,在暮光之下,像是一朵正在燃烧的火苗。
秋山甩掉芦花,沉着脸牵着她的手腕走远了些:“小把戏。”柳频云不禁道:“还是挺厉害的。”秋山语气转柔:“也是,云儿,你要离他远点。”
萧靖应该不至于用芦花打她的。柳频云有点兴奋:“这个你也会么?”
秋山:“……芦花不行。花瓣可以。”柳频云十分期待:“那以后可以使给我看么?”
秋山一早就知道柳频云喜欢武功,甚至她小时候还想过要练,虽然被那时的他浇了冷水,可看云儿现在这模样……
秋山纠结片刻,道:“等我练好芦花吧。”
但是飞芦花和飞又薄又厉的花瓣是完全不一样的,或许飞大片一些的雪花还现实一些。避开云儿,秋山找到远离众人,正独自在屋后的芦苇丛边发呆的萧靖:“萧先生,你怎么做到的?”
萧靖眼瞳中像没焦距似的,抬头看了看他,懒散一笑:“想学我的绝招,就需用你的来换。”
秋山断然拒绝:“打扰了。”他转身就要走,萧靖忙道:“开玩笑也信?”秋山回头:“我从不与人玩笑。”
萧靖无语片刻,没好气地看着他:“我天生就爱开玩笑。”他嘀咕:“小时候脾气可不像现在这么怪。”
“你又不认识我。”秋山忍不住道。
他又不是像云儿似的失忆了,小时候的事他记得可清楚了,可以说后来的每一天,他都靠着过去的记忆坚持着,总之,他认识的人中,绝对没有这样一个“萧靖”。
萧靖不以为意,轻轻“嗐”了一声。
“罢了,萧叔明白告诉你,那手法你学不成的。”
秋山不言。
但凡是他听说过见到过的招数或内功,还没有他学不会悟不到的。他平常并不为这点骄傲,只因天下武功十之八九是庸常招数,学得再多也是无用。此时被人轻视,他反而斗起气来,想要说出来,又不想与人斗嘴落了下乘。他有些不快——萧靖何以敢如此武断?
萧靖知道他不信邪,道:“除非你在地上躺个两三年,唯一能动的就是这两根指头,你也只能磨练这手指头,否则,你是永远也学不会的。”
“而且,不用担心我偷学你家的剑法。你们家的剑法,你知道的未必比我知道的多。”
这个确实。当年秋山他爹秋一澈练武从不藏私,就连行侠仗义了,都要介绍一句自家的绝学,比如说:“风月,我这招东有日出,使得还不错罢?”
自满潇洒,俊逸无双。
秋山当年因年纪小,还没学完家传剑谱就被迫离开了父母,王大侠等人也不知道庄主同夫人把剑谱藏哪儿了,所以这些年,他是一边游历,一边把自家剑谱补齐。
所以他直接拒绝,不是因为怕萧靖偷学。他只是很普通地不喜欢萧靖的态度。
秋山想了想,还是没有直接就走。
“既然如此,你还看什么?”
萧靖道:“万一有我不知道的呢?”
这个态度,是秋山能够接受的。
“那,”他拔出剑来,淡淡道,“请你坐正。”
片刻后,萧靖道:“果然,有三招你是不知道的。”
秋山站在原地,身旁是被剑气惊碎的芦花,烟雾似的笼罩着他,他问道:“怎么会有我不知道的?”
若是其他人,一定会反问他“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不知道”,但是萧靖却用剑撑着站起来,缓缓道:“三套剑谱,都是最后一招,最厉害的一招你不知道。”
秋山一开始想,果然爹还是藏了私的,但他又立刻意识到,假如藏私,那面前这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萧靖哈哈笑道:“不用想那么复杂,你不知道,是因为他用不到,每次都用不到最后一招,敌人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