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知头顶刀刃高悬,将谵妄当做常态,将谋杀作为日常,却日益近乎激烈地渴望这一刻,
——而今他终于看清,前路宽广,对抗费奥多尔,对抗童年,并非他所存活的全部意义,他的人生不是下坠,而是宽广无垠,上下左右都无限延伸的广野自由,
这是一个垂死的世界,定理崩坏,人皆挣扎,可他是为飞行而生的,
当他下坠,无数无数光点自上游奔涌而来,太宰治,森鸥外、中原中也、绘里、镜花、久作、小银、红叶大姐、广津前辈...一张张哭笑的人脸,一段段闪回记忆,如丝如缕般交织环绕,那流光所勾勒的光辉,奇迹般化作一张巨网,一阵飓风,牵住他也托举他,
他在疾骤变换的时间与速度间恍然惊觉,或者说,后知后觉,
原来离开费奥多尔后,他已有了这么多锚点,原来他已经历这么多,和这么多这么多的人相遇...原来,在迈过起点后,他早已踏上属于自己的路,无论怎么样崎岖的,晦难的,他仍能向前走。
他大可以接受自己,接受一切,连那向往死亡的特质也欣然应允,携之大步向前走,
也许他骨里亦有疯狂。
*
“咔哒、”
冻得硬脆的白霜无声破裂,而时光深处那场盛大的覆灭亦不断追溯,层层重合,从既定的时间线上赶来,最终聚于一点,掀开现实的帷幕,在此爆发了。
悲悯神像在一片清亮灼目的炽热间轰然倾颓,绿眸仍闪烁着,好似一息将熄的余火,
也许下一瞬便是教堂倾塌,天地倒悬,——你可以看见狂风已然成型,火光从炽白转作明黄,砂砾已开始战栗,这是爆炸前最后万分之一的宁静高悬,
意识倏尔回归,雾岛栗月抬起了眼,千万菌丝在一霎伸展又遽然收拢,
就好像这么多年以来,所有的不甘、怨恨、悔恨、束缚与痛苦都化作力量,成为涌胀的菌丝爆发出去,而后倏尔回收,
回归他身,属于他的力量,异类或非异类的能力...无所谓了,收拢于一颗人心,收束回来,成了他最坚固的壳。
他的眼中有着某种注视着事物更迭的光辉,他看向一切,看清那将裂之火,将爆之光,看清所有外在的表面,就好像要看清自己的死,
他脸上有一种怎么也不肯被驯服的表情,他如臂指使般使用自己的触须,扫开奇点之核,而后在那狂风掀起的巨浪上,在千钧一发的时机,如一只跃出水面的蝠鲼,不顾一切撞向窗户,将自己远远抛了出去,
长草熊熊燃烧,碎石如雨洒落,万丈气浪自一点爆开毫无停顿卷向四方,城市震动起来,像一个巨大的生物苏醒打着哈欠,
焦油般明黄的火焰在风中蹿动,好似狂舞,
雾气开始消散,耀目的夕日余晖穿过灰白云层,像一根根金色的柱子,投射至高楼林立的楼群中,
天台顶层,俯视圈圈扩散的涟漪,一人放下了笔,
他面前摊开的白本上,文字逐渐淡去,只有微风读到了些许:
“若我笔为改变,可化虚假为真实,我意为故事寻找另一种精彩可能,
若我笔为刀锋,可铸峥嵘铁骨,我将书写:
不幸之人不必悲伤,困顿之人无需迷茫,化泪水为良药,历苦难如锻凿,
敢于面对命运之人必将重归来处,于万险千难必逢生,
于暴雨得见天光,”
这是我赠予人类的礼物,我最喜欢人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