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这本该令人发狂,
——缺氧太久,他仍需呼吸,脑中嗡嗡越发尖锐,肺腑不堪发出哀鸣,
可随着意识早早飘荡,他只觉置身水底,掌下传来的触感是如此柔软,
湿软的千层菌页,滑腻的黏膜,仿佛河床底部最细腻的黏土,正如它了解他,他同样了解它,云一般的森林,网孔状结构,紧贴皮肤,
他在黑暗中抚摸它们,就好似抚摸一个痛苦的承载物。
它们装盛着他的过去,如旧友般见证他每一次默然,与他分享信息,联结通路,共享同一片,平静起伏的情绪之海,与他做同样的梦,
在古老的森林中,植物拥有缜密的生态系统,或许它们亦曾把他当做稚苗,将他纳入族群,如长者般照料,让渡养分,荫蔽烈光...而当他再次回到这儿,来到它们之间,集群意识蔓延而来的欢欣鼓舞,仍能在他失去共鸣的躯壳中回荡,
轻柔的好似在唱歌...
世纪之初的歌,在细雨凉薄的窗前,女孩轻轻地哼唱。
他看见他寄存于此的记忆,——是绘里,当然是她了。
他见到她回过头,遥遥朝他伸手,
[来吧,栗月,]
灯光在她身后流淌,滑过笼着雨雾的玻璃窗,好似一个五彩缤纷的梦,
他朝前走去,握住对方的手,“你...”
“这次记得拿好了,”女孩说,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手心就被塞了什么东西,硬质的,一块菱形的晶体,也许是异能力结晶,
[咔嚓——]
他接过的一刹,晶体倏尔碎裂,
当他再抬眼,一阵风吹过,菌丝笼盖的沉沉黑暗消失了。
*
原来,层层翻涌的迷雾之后,竟真的有天空...
有什么正从轻灰色的天空中飘落,歌声末尾的一缕幽魂,携着潮湿的、带着雾气的拥抱,轻轻拥住了他。
[再见...]
身体骤然一空,
雾岛栗月开始疾速下坠,目光仍流连地望向浓雾后的最后一抹灰白,
那儿...
当风声呼呼乍响,衣袍翻飞猎猎抽打脸颊,万事万物都自眼前飞速向上涌去,背景仿佛压缩进了管道,
过长的管道,追不上的镜头,一个渺小的灰色小点,从占据整面屏幕的万丈高空遽然滑落,
好似天地间的一粒尘埃,带着势不可挡的庞大动能,救不可救,速度越发惊人,
眼看他就要砸进地里,却在濒绝平面的前一秒,
思绪骤然回收,
他伸出手,只见肢干崩塌如雪,从左腕的破口处,[罪歌]与菌丝一同延伸,刺入墙中,顷刻在建筑间构筑一片坍缩的网,
而后重归人形,从街道中走出,
仿佛有层层灰霾自青年身周脱落,一身清骨也支撑着站直了,曾经破碎的锋芒濯濯显现,
他看向自己的左手,完好无损,而后看向天空,微笑起来,
[不论如何,它都已带我到这儿了,此时此刻,此处,我的伴生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