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崎田次?...啊,是一开始那个啊,好像还是你们黑手党的人?你看,他女友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却不知感恩,难道不该死吗?”
明明说着死亡,列昂尼德却仍愉悦地弯着嘴角,仿佛谈论天气般轻松。
雾岛栗月一怔:“你就...这么相信自己的正确?”
“我的正确?”
重复了一遍,列昂尼德以目光紧盯而来,
骤然间,悠闲消失了,他语速极快地说了下去,并加重语气:
“不,不是我的正确,而是人类的正确。”
“就像文明建立在秩序之上,一旦失去正确,人类就无法继续生存,只要——,‘嘭’的一声,”
随着一个无声音节的破裂,他棕色的眼瞳短暂失去了焦距,口中还喃喃着:
“社会、家园、集群...全都轰然倒塌,时至那时...时至那时,时至那时...”
他的目光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更深处,过去,未来...
却在下一秒骤然惊醒、凝固,钉在雾岛栗月脸上,像要熔出一个洞来,“而我,清理罪恶之人,所行即为正确。”
雾岛栗月:“......”
啊,这...没想到在目睹那场惨剧后,列昂尼德居然往这个方向跑了。
他想过对方会恨他,——他和费佳本不该把邦达列夫牵扯进来,但,没想到列昂尼德竟沿着神父刻印的[正确]走了下去。
不过也对,小时候列昂尼德曾有多热爱家园、家人,一切发生之后,自应有多憎恨他,
而这样一来,对自己的[倒霉],雾岛栗月也心知肚明了。
[背离之人理应被肃清],
显然在列昂尼德看来,他和费奥多尔正是毁灭那片土地、害死了邦达列夫和伊娜的罪恶之徒。
似乎也不冤?
“所以,我也应该下地狱了?”他还是问出了口。
“当然,你不该吗?”列昂尼德一脸疑惑。
“不,我只是好奇自己格外惨的原因...你还真是记仇啊。”雾岛栗月无奈,毕竟照以前[冠冕]的原理,缺少情感的他本不应被识别。
“哈,确实,”列昂尼德忽然又笑了,这个人的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虽然我憎恶你,但还真不是我,谁叫你当年欠得太多呢,”他咏叹般地感慨着,并拿出一颗硕大的宝石:“还认识吗?”
雾岛栗月点头。
那是原本嵌在冠冕中央、最大的那颗金红宝石。
“这才是冠冕的核心,——能够识别个体目标的中枢,其他都只是扩大范围的媒介罢了。”
不惜自曝机要,列昂尼德将宝石放在手里,上下抛接:“是它盯上了你。”
“那时候,你卡了个[bug],借助它的力量活下来却拒绝成为它的主人,它耗费能量治疗你,却被你抛之脑后...所以现在它来讨债了。”
雾岛栗月眨了眨眼,
原来如此,不论是冠冕,还是这个留下来的[中枢宝石],本质都是收集提取,如果说从前它们收集的能量是人类对其产生的指向性情绪,那如今,大概就是运气了吧。
“好吧,那我还真是不幸。”他耸了耸肩。
“嗯,我倒是挺幸运的。”奇妙的胜负欲再次冒头,列昂尼德不忘嘲讽。
他想起了自己的幸存。
整个村落都消失殆尽,只有他活了下来,难道不是幸运吗?
他想起自己从结冰的血泊中爬出来,——尸血集聚,积成水潭,逐渐冰冷,直到那时,他才敢抬起头来。
他的手与冻血黏在一起,他将手从上面撕下来,仿佛从一个巨大的尸体缠绕的怪物身上分离。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的家园,——温暖坚固的木屋、清透溪流、如守卫般沉默的高树、晚霞、雾凇...他的家人,——少言可靠的父亲,总生气又温柔的姐姐,碎碎念但厨艺很好母亲...眨眼间不见,一切都消失了。
仿佛陡然从色彩明丽的家庭影剧转入恐怖片,空间黯然失色,幕布掀开,揭露狰狞。
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狰狞,
那狰狞,死一般的寂静,
他看见丽塔的妈妈——波格丹夫人,正一下一下地用树枝?竹竿?他不知那是什么,总之,一根血淋淋、细杆的尖锐物,一下一下捅入神父身躯,仿佛完成什么重要的使命般,沉默、喘息、用力,
以释一种规则:
[杀戮理应继续,且需静默。]
而他无法理解,
他死死地捂住嘴,他害怕惊扰了规则,他惶恐不安,
世界变了模样,他从一侧落入另一侧,荒诞、诡异、黑暗....一切认知都在颠覆,所有的画面都在闪回,真实,还是虚假?鲜花中是血,高台上是月光,冷风是甜的,土把他陷进去...所有所有,神经递质在传导、氧化酶反被氧化...外界与他都已改变运行规则。
他听见邦达列夫在笑,在哭,在怒吼?
那是子弹?还是鸟群?他从高台坠落而下,还是邦达列夫在坠向死亡?
记忆里他和伊娜踢球,那毛绒绒的,是球,还是伊娜的头颅?
血铸的喷泉、云铺洒的路面,神明在那路的尽头,微笑...所有所有,记忆、幻想、回避、真实...一股脑地涌进他脑子里,寂静又吵闹,终于,在波格丹夫人一下一下、极有节奏的穿刺声中,他听见轰鸣。
抬头望去,——远处,黎明熹微,山石倾颓,恢弘教堂轰然坍塌,在晨光中化为灰烬,湮灭。
世界崩解,
而后所有无形之物交织而下,好的、坏的、活的、死的...他看见光影缠绕,像圣洁的目光,像线,覆盖在尸体上面,勾勒每一具人生...他明白了,那是命运。
他抓住那些线,然后有了自己的异能力。
这不是幸运吗?
“后来呢,邦达卡娅太太怎么样了?”像是察觉到什么,雾岛栗月放轻了声音。
“她死了,就在不久之前,病死的。”
列昂尼德想起他的母亲,
自那场盛宴后,他母亲就疯了,他在林间找到她,将她带回家,后来,随着时间推移,那个女人浑浑噩噩的,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有时叫他的名字,有时却叫他伊娜。
然后渐渐彻底成为了疯子,——把饭菜泼洒一地,在半夜厉声嘶嚎,出门就找不着路,他把她关起来,她却从窗户跳下去...
他应该感到幸运吗?他们竟都幸运地活了下来,还活了这么多年,又或者,对方的死去于他而言也是一种幸运。
哈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