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保对方无法逃脱后,男人也变得絮叨起来:
“若在外面,我也许还会担心,毕竟上一个倒霉蛋就是这样遭了暗杀,方法大概和你猜的差不多...但,这里是主的国,这是我为主建的国,在这里,所有人都在注视之下...而主,会庇佑他最虔诚的信徒,”
“在这里,没人能够杀死我。”
*
雾岛栗月等在车里,他失去了费奥多尔的踪迹。
他知道费奥多尔和神父走入了一条密道,而那之后,他们走至通道的尽头,他便再看不见更多了。
夜越来越深,鸟儿都睡去了,永不停息的欧乌鸫也安静下来,四周寂静、死寂,
一开始,这很好,意味无人发现车库的异常,但随着时间推移,邦达列夫脸上出现显而易见的焦躁,
“已经三点了,他失败了是吗?他失败了,说不定已经死了...完了,完了,该死,该死,...”他开始低声咒骂,
雾岛栗月没有出声,通过植物视觉,他不断扫视周围的情况,
一切如常,看守的骑士仍在打盹,困顿地趴在桌子上,也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
远处村庄也很安静,没人出门,但也没人从教堂出来,无论费奥多尔,抑或安东神父...
费佳现在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他有些犹疑。
而邦达列夫已抑制不住在地面来回走动,今晚的事他并没对家人说更多,他只告诉了玛芙娜一点:如果村子乱起来,便收拾东西,但,他想,她一定猜到了,她什么都知道,此刻一定担心又煎熬。
他该回去,别管这些该死的,
丢下这辆破车,丢下这个破钳子,快速回去,然后一觉睡到大天亮,装作什么也没事地起床,至于那烂了洞的铁丝网,断了锁的车库门,还有这破车...天知道是谁干的,
没人知道,没人有证据...他没能走出去,
一点微小的希望仍盘踞在他心头,拉他的脚,拽他,将他黏在这该死的车库里,
像个被困在地图中走不出去的傻瓜小人。
另一边,雾岛栗月静默不动,一遍一遍扫描村庄、教堂、矿场...
或许...他想,或许神父还有帮手,或许,费奥多尔已经栽了,死了,失算了,但他并不悲伤,不胆怯,只是安静地计时。
凌晨,三点二十三分。
“下车,”男孩忽然出声,冷冷说到。
“什么?”邦达列夫一脸懵逼地站在车旁,而雾岛栗月已经爬上了驾驶座,
座椅前调、松手刹、挂挡、点离合...动作并不熟练,但好歹没熄火,
“找个地方躲起来,”他最后对邦达列夫叮嘱了一句,然后一踩油门,车子飞了出去。
轰响骤割夜色,
面包车就这样冲出车库,撞飞矿区大门,呼啸远去。
在昏暝的天光中,在重重树影相夹的道路上,穿过村庄,从这头到那头,引擎炸如惊雷,将沉睡的人与鸟从梦中惊醒。
然后一路驶向教堂,如一头发怒的公牛般,咆哮着,直直撞了进去。
这是雾岛栗月和费奥多尔的约定,失去对方消息的半小时后,若费奥多尔没能及时现身,那么,制造骚乱的就换了人选。
*
另一边,
紫眸闪烁奇异的光,耀如冰冷的白霜与地平线,曜日与晨星于其间交替,错乱,迷乱,忽明忽暗,乱如星芒,
被拖行着,雪白天的花板在视野里逐渐倒退、远去,少年却微不可遏地扬起了笑容:“啊,原来是这样,是这样啊...环境,是环境,哈哈...”
某种明悟灌入了费奥多尔被麻醉混淆的大脑之中,但他还未失去理智,他还在思考,
于是,他逐渐理解了一切,
他明白了他失算在哪里:原来,冠冕的判定并非一霎,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在此其间,他感知伊娜的仇恨、解读村民的信仰,冷眼旁观一个压抑的集群...他本以为他无动于衷,是旁人之外的外人,理智、清醒、不受偏移...
但原来,当他评判一切,生活在这儿,呼吸、思考...他已不知不觉陷入其中,他因此被冠冕评判为了[危险],——曾几何时他也几不可闻地生出恐惧、压抑、厌恶之感?
正如[骑士]告诉丽塔,不信仰,就能杀死神父,
他原以为,不信仰、不憎恨、不防备,就能跳出冠冕的风险判定,但环境已然改变他,
感染,如一场瘟疫,势不可挡,避无可避,浸血入肉,
因此,在这里,没有人能不受神父影响,没人能跳出冠冕掌控。
“哈,哈哈,”
笑意渐渐扩大:
“环境、环境、呼呼,瘟疫...人群、社会、权威、教育..让我们理解一切,也构筑一切,哈哈哈哈,”
话语逐渐连不成句子,一些单词冒了出来:“情感投射、共情、从众、逆反、驯化、行为校准,哈哈哈,一切一切.....不可控...不可控,哈哈哈...认知、意识、罪恶,罪恶,罪,罪,全都不可控...哈哈...哈,”
遗落的笑音如一尾惊弦,又似鸮号悲鸣,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无比荒诞不可思议的东西,费奥多尔不可抑制、无法停止地笑了起来,
却因镇定药物而失力、抽搐、窒息,
肌肉撑不开胸骨,逐渐减少的氧气终于让眼球停止了疯狂转动,
眸光骤凝于一点,死死地钉入空中,而后,终止不住溃散,
他的思绪已然飘远,他的意识陷入疯狂,他在哪儿,昏暝、或晦暗中,他在一片热闹的狂猎与沸腾中,燃烧,冷汗淋漓,化作凝固的血,
他终于冷静下来,或已然死去?
他不知道,他只是听见了一声巨响,如撞山石,地裂山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