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抽动了一下,等他再回头去看时,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盈着浅光,映入眸中。
“还有疑问吗?”轻笑上浮,拉长了弧度,戏谑着,
费奥多尔支着脑袋看过来,当光线落于那双紫眸时,藏于其下的冬日霞光熠熠流转,瑰丽、温柔,美得不可思议,
于是,雾岛栗月想——,
还是费佳更好看,
他悄悄地,像是藏了一个秘密,小心翼翼地想,——还是他的姐姐更好看。
*
傍晚,吃过晚饭,伊娜带着他们去烤面包。
所用并非厨房烤箱,而是个用木头和水泥砌的半圆形炉子,磊在村子一角,是个石碾或磨盘一样的公用物什。
于是这成了男孩们一天少有的室外活动时间,当然,费奥多尔没有来,他身体不大好,对这种活动并不感兴趣。
树林里,伊娜用散柴将炉子烧热,把灌满面糊的模具放进去,
炉盖合拢,霹哩啪啦,干柴在膛中燃烧,
火光将男孩女孩的面庞照得通红,树影也是红的,雪也覆着红光,
盯着火焰看了一会儿后,伊娜忽然回过了头:“列奥,阿什卡,你们呆在这儿,我想起有事忘记做了。”
“?”列昂尼德显得困惑,却仍旧点了点头。
“看着点火,乖乖的。”挨个拍了拍男孩们,伊娜急匆匆离开了。
林间骤然安静下来,两个男孩站在火炉前,都乖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火,
火光跃动间,奇妙的胜负欲又上来了,他们都认认真真地,呆在寒风里,一动不动,一点也不松懈,超级乖。
*
另一边,踩着厚厚的深雪,伊娜来到了一栋小木屋前,
这是丽塔.波格丹的家,丽塔是伊娜的朋友,比伊娜大两岁,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她是伊娜的大姐姐。
而伊娜呢,对伊娜来说,她一出生就在这儿了,村子、岩石、矿坑、矿坑、还有的山雾,构筑她童年的全部记忆,
简单、平静,也乏味单调,一如这里虔诚的人、深沉的树,一如脚下层层堆叠的亘古地层,沉默,闷燃。
但偶尔也会有一些新东西,不打招呼就蹿进来,像走错门不请自来的客人,
一些...父亲留下的相册、笔记、向她诉说外界,
原来收音机播报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在村子外面,有密集如林的城市、有穿梭的车河,居住成千上万人,将楼房修到天上去,
气温一年四季变化,有凉爽的夏天,热的雪,很多很多,无数她想象不出的、千奇百怪的事物,时刻变化着...
她常和丽塔说起它们,丽塔似乎很了解,远比她知道得多,也拥有得多,丽塔家有一台DVD播放机、很多碟片,
“外面的人都拿着手机,有香烟...”
“还有无信者组成的国家,那儿的人都...”
她们常凑在一起,看电影,叽叽喳喳地讨论剧情。
丽塔还有很多漂亮的裙子,都是她母亲早年留下来的时髦货儿,夏天时,她穿上它们,与沉闷灰霾的村子格格不入,像只在砖瓦灰泥中蹦跳的青鸟,有股机灵劲儿,热热闹闹的,惹人喜欢,
村子里很多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喜欢丽塔,但伊娜一点也不嫉妒,
她想,他们是对的,丽塔很漂亮,但他们也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知道。
丽塔会对她说,她们要藏起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能被其他人,特别是神父,察觉她们的不同,
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她总会和她说,以后,她们离开这儿,要...去到外边,
而其他人,他们都只看见了表象,只有她知道,她知道丽塔的谨慎,小心,充满耐心与勇敢...
伊娜知道丽塔花了一段时间,与一个[骑士]成为了朋友,这令她有些不安,但她知道丽塔这么做的原因,
那之后,她们见面的时间变少了,丽塔总和那[骑士]腻在一起...
直到,如今,她忽然听说丽塔病了,
她母亲说丽塔得了痨病,不准她去探望她的朋友,每天都紧盯她的动向,敲敲打打,像修理机器般,不断删除她出门的念头。
但显然,这没能拦住伊娜。
伊娜是个重视情谊的好孩子,对于大人明哲保身的说辞不屑一顾,今天,趁着烤面包,她终于逮到机会来了丽塔家,
说明来意,伊娜进了屋,在波格丹太太——也就是丽塔母亲,复杂的目光中,推开丽塔房间的门。
屋内很暗,一些微弱的光洒在门口,悬氤着,如低垂的灰,
在眼睛适应黑暗前,最先感知的,却是一股淡淡的腐败味儿,
一种肉类腐烂或脓疮溃烂那样、老人身上常见的,腥败。
“伊娜...”听见开门声,床上的黑影动了动,发出一串模糊的囫囵,“你来了...”
在台灯打开的一瞬,伊娜猛抽了口气,捂住脸。
即使来路上曾猜测过,有过千般预想,
但无论怎样,她绝没有想到,才短短几天不见,丽塔就变成了这副模样,——面色青白,嘴唇青紫,露出被褥的肢体和脸颊却肿得仿佛泡水白肉...
那个曾经明艳,总带她一起玩的大姐姐,如今就这样虚弱地躺在床上,仿佛连呼吸也感到痛苦,
伊娜惊恐地后知后觉,她几乎意识到了那是什么,混合着汗液与腐烂的,那是只有将死之人才会散发的气味。
她感到一阵深寒,在干燥温暖的房间内没由来打了个哆嗦,快走几步,跪到床边,
伊娜握住丽塔的手,那双藏在被子里的手,冰冷而潮湿,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她将头抵在冰凉的手背上,声音几不可闻:“怎么会这样...”
迷茫与痛苦飘在空中,没有着落。
名为丽塔的女孩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像是忍着疼,她的瞳孔忽聚忽散,像是一团晕开的墨水。
又过了一会儿,一些光重重摔落回她眼中,
“快逃,伊娜,”
她挣扎着坐起来,满脸痛苦,那痛苦深刻得令人惊讶。
她死死地,紧紧地、攥着伊娜的手:“奉献就是...他们会抽走你的灵魂,没有用的,没有用的,一切都是骗局,快逃,快逃...”
她不断重复着句子,神经质又疯狂。
或许她已经疯了,但,那双被绝望涂满的眼眸却清楚看向了伊娜:“快逃,快逃....”
绝望的墨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她痛苦于自己没有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