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昔又做梦了。
梦里他回到了十八九岁少年的模样,怀里的身体渐渐冷却,即使正在经历死亡,他眼中却是遗憾、愧疚居多,没有什么痛苦。
他眼中倒映着自己拼尽全力保护的人,眼神渐散,心中最后一个念头竟是庆幸,还好……还好……
谢昔眼眶中蓄满了泪水,无声摇着头。
手从脸颊边划落,最后一句话是:“保护好自己……”
长得与景渊一模一样的青年说了此生的最后一句话。
也许更准确地说他就是两百年前的景渊——景兮时。
谢昔麻木的身体此时终于缓过神来,由心口发出的抽痛蔓延到四肢百骸,手上哆嗦个不停,慢慢合上怀中人的双眼。
一滴眼泪滑落,之后便像是得了某种信号,眼泪汹涌地流出来,伴着心口的绞痛,让谢昔产生了窒息般的感觉。
“师兄……”
奇怪,自己是要死了吗,不,这种感觉比死了还要难受一万倍。
“师兄……你不是说会一直保护我吗?”谢昔喃喃,他徒劳地搂紧景兮时,渴望这具身体能重新暖起来,至少能离开得慢些。
对,全都是景兮时的错,全都是他的错!一直不是这样的,一直在一起,一直活着才是!
“景兮时,你骗我。”
“你听到没有,你再不起来我就永远不理你了,你快起来……你起来啊!!”他摇晃着冰冷的身体。
默然良久,谢昔忽然以头抵在怀中人的额头上,状若疯癫地牵了牵嘴角,声音极轻,“没关系,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说完便虔诚地吻上景兮时的嘴唇,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谢昔珍惜地将景兮时的面容看了又看,接着双眸微微一沉,心里打定了某种主意。
不一会,一阵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声音从谢昔口中传出,像是某个仪式开始前的祷告,又像是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一个沙哑古怪的声音忽然从谢昔口中传出,听起来让人汗毛倒竖,与谢昔那张清俊的脸形成极大的反差。
“你想好了吗?一旦你签下契约那便永不得悔改,否则……”谢昔脸上表情阴森,眼神麻木呆滞。
还不待那个声音说完,谢昔便出口打断他:“我决定好了,别说那么多废话。”
谢昔眼神一瞬恢复清明,便又重新变得涣散,只听那声音又借着谢昔的身体道:“好,等你决定好什么时候开始,再来找我。”
说完,那道声音顿了顿,不乏恶意道:“他是你的什么人?呵,真是不惜代价啊。”
谢昔没理他:“帮我把他的身体保存好。”
即使景兮时已是修仙之人,身体在死去后毁坏会较常人慢上许多,但……谢昔不敢赌,他要让那些人血债血偿,若是他没有活着回来,就算耗尽全身上下所有的东西,仙脉、神魂、身体什么的也无所谓,他只要眼前这个个人活着。
谢昔自认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他从来都不信什么来世,再续前缘什么的,没有了记忆那就是另一个人,他不想面对彻底将自己遗忘的景兮时,他只要现在这个。
那声音嗤笑一声,用谢昔的脸做出一个极其不屑的神情:“先把你魂魄给我。”
“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签了契约在我死后自然都是你的,这点小事对你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那声音恨得牙痒痒,却也没再说什么。
现在他受制于谢昔,就算是是签了契约,只要谢昔一个不高兴再将他封印起来,他可就再难有出世之日了。
不一会,谢昔闭了闭眼,那道声音彻底从身体中消失,随后景兮时的身体也渐渐消失在眼前。
谢昔看着空了的怀抱,沉默了一瞬,迈着虚弱的步伐慢慢向山下走。
回看这半年来逃亡过的场景,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只可惜来时佳人在侧,如今归去,唯余自己一人。
谢昔这一路异常艰难,他身体虚弱,早已在多日来的逃亡拼杀中耗尽了体力,现在走一会便要歇上许久,磋磨了整整三天才来到山脚。
山下人潮涌动,闹哄哄的人声传来,恍如隔世之感袭来,谢昔明白——所有人都在庆祝。
庆祝世间少了两个想成神成仙疯魔了的刽子手。
多么可笑,那群无知的人却将幕后黑手奉为救世主。
谢昔冷笑,用法术将面容遮去,又审视了下自己,发现身上到处都是干涸的血迹,便稍稍拾掇了下,寻了个酒楼坐在角落,听那些江湖浪客天南海北地闲聊。
“孟寰你说说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说话的人一脸期待,好像那种景象就在面前一样。
谢昔看过去,发现与那年轻人说话的正是上回吃饭不给钱,被他揍了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