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新与惠相遇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我的未来里加进了他的存在。
说来奇怪,我们幼时相识,可实际相处的时间不过一个月,明明只有这么短的时间,他却能在我的记忆中刻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七年来那张秀丽沉静的脸时不时就会从脑海的角落里突然冒出来。
可笑的是,那一个月并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美好回忆,反而用颠沛流离、饥寒交迫形容最为贴切,我不只一次认为我们的生命就要终结于此,又一次次侥幸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逃离,偏偏是这样刺激又惊险的生活,让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自由的滋味。
最出乎我意料,也最令我难以置信的是,不论在何等危难面前,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动过一丝一毫放弃我的念头,就像被一副巨大而沉重的枷锁牢牢锁住了他的人性,他自愿囚困于其中,即使遍体鳞伤,也执拗地绝不退后。
我必须承认,我被他改变了,因为他,我原谅了这个充满诅咒与罪恶、卑劣与鄙薄、自我出生起带给过我无数痛苦的世界……
再见的瞬间,我从几乎遮挡住整张脸的白毡帽下往外看,当确认他还和过去一样时,不免松了口气。
当他认出我并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时,我的心头仿佛有无数小鸟叽叽喳喳吵闹着飞起。
太好了,惠,我们都没有被命运吃掉。
太好了,我们又能在一起生活了。
*
我以为我们马上就会一同远离,过上像候鸟一样自由自在的生活,结伴走遍世界,走过春夏秋冬,直到生命的尽头……
但那不是惠的选择。
真讨厌啊,惠总是在和我作对——
过去,我说我讨厌普通人,但他却说普通人也同样无辜。
现在,我要他和我一起离开家族,但他却决定先为自己的家族搏一份出路。
更令我气闷的是,这样冥顽不灵的他也让我觉得可爱极了,简直可爱到天怒人怨,人神共愤!
我努力做出愤怒的表情,却在看到他眼里的“公主”一词后如被戳破的气泡般快速消失。
于我而言,放弃并非罪无可恕,可他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让我忍不住想看看另一种可能。
“禅院惠!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悟大人的帮助!只有你,只为你——”
我下定了决心,在现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惠一个人会很艰难,说不定会悄悄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所以我会帮你。
“——就让我们一起改变禅院家,改变五条家,改变整个咒术界令人窒息绝望的现状吧!只因为你是我最重视的人。”
不过等到愿望达成之时,惠剩下的时间就是属于我的了。
到那时,我们再一起去看看这个世界吧。
*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禅院惠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他怀着殉道者的觉悟,选择踏上一条不知道方向、看不到尽头的路,从未幻想过能拥有信念相同、目标一致的同伴。
家族里比他年龄大的,如禅院直也等人且不必提,和他年龄相仿或更小的孩子,也都早早套上了厚厚的壳子,将自己封闭在壳子里以守护心灵的安宁。
不曾期待,就不会失望。没有希望,就不会绝望。
“我知道。”五条悟回答得十分轻松。
“都怪惠不和我走,啊啊啊啊啊啊——好想直接打晕你强行把你带走啊! ”
他索性躺在榻榻米上像小孩子一样手脚上下舞动,耍赖地翻滚起来。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惠为什么要比我大啊!
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六眼就已经够让我头痛了!我的术式到底要怎样才能用!
啊啊啊啊啊啊啊,如果能打得过惠,绝对把你带走关起来,关到你同意为止!”
情绪像是从高处坠落般跌宕起伏,禅院惠瞬间从感动切换到无语。
“那是犯罪吧。”他没好气地说,这一幕真是莫名眼熟,他仿佛幻视到一个更大只的成年五条悟黏在地上不起来的模样。
“犯罪?”五条悟动作一滞,随即大声嚷嚷起来,“如果说犯罪,也是惠先对我下了手,绝对绝对是惠的责任,因为惠是一个小偷!”
禅院惠几乎被气笑了,他怎么就是小偷了?
“哦,那你倒是说说我偷了你的什么?”
白发少年立刻一个用力坐起来,直面着惠,板起那张精致的脸,神情逐渐严肃,气势隐隐带了些压迫的意味。
这让他不免多了几分紧张,黑发少年不禁咽了咽口水,等待五条悟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