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
春日的晨光在植物学教室的橡木地板上织就斑驳的菱形,粉笔灰在光柱里缓慢游弋。妮娅用指节抵住下唇,试图驱散昨夜研读《真菌形态学》残留的困意。
作为今天的第一堂课,植物学教室里课前没有太吵嚷,漂浮着工作日早晨特有的困倦。直到门扉被推开的吱呀声,惊醒了所有昏沉的神经。
“这位是从剑桥来的交换生,斯诺先生。”哈珀教授调整着单片眼镜,声音里带着不同寻常的谨慎,“他将参与本学期的植物病理学研究项目。”
阳光穿过透明玻璃,在铂金色发丝上流淌成液态的模样。斜斜切过年轻人铂金色的发梢,妮娅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划出突兀的折线。
他穿着剪裁精良的淡蓝色牛津纺衬衫,这样风和日丽的天气里还穿着薄薄的长款风衣,金属质袖扣折射着冷光——像极了她在木屋惊鸿一瞥的款式。
但也可能是紧张之下瞧错了,或是记忆有误。妮娅这样想着,心脏却怦怦跳起来。
当对方抬起冷灰色的眼睛扫视全场时,钢笔尖在纸面洇出墨色的花。她控制着自己没有率先移开目光。
“我是斯诺,德拉科.斯诺。”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很平静,看不出什么笑模样,甚至透着些冷淡的高傲。
窃窃私语如病毒般扩散。
“真奇怪,之前没有听说过会有交换生来的消息……你听说过吗?”
“看起来太瘦了,我猜这老兄没有任何运动细胞。”校橄榄球队的男生跟同桌吃吃笑起来,“要知道现在的女孩儿都不吃小白脸这套了……”
“他居然是从英国来的!听说那里现在……”前排女生压低声音,“那些魔法家族闹得很厉害……”
“嘘!”同伴紧张地拽她衣袖,大部头书籍掩饰性地翻得沙沙作响,“上周的报纸上说说,有个姓卡罗的英国巫师跑来纽约地铁站进行恐怖袭击……”
讲台上,新来的交换生正转过身捏着粉笔签名,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短短的一截,看起来颇有些用力,让字迹都显得笔锋凌厉。
“Draco·Snow”
天龙座,挺奇怪的名字。
抬高的动作让交换生露出了一截手腕,同他的面容一样苍白,除了——妮娅用指甲掐住虎口,用丁点刺痛让自己保持冷静。
那人袖口处露出一点点很像蛇纹的刺青,黑色的蛇尾尖勾缠着——那是《国际巫师保密法》废止后,食死徒新贵们最热衷于展露出来的身份装饰!
奇怪的是,其他人好像都没瞧见。
“……伦敦大学的交换项目将持续整个春季学期。”教授已经利用时间调试好投影仪,光斑在交换生的脸上切割出大理石雕像般的轮廓。
他这样直挺挺地站在讲台上,接受或新奇友好或不太礼貌的评头论足,本该是件有些尴尬的事情。
但冷淡成了绝佳的保护色,妮娅甚至有种感觉:对方眼里整个教室的人仿佛都是群叽叽喳喳的鹅群……因此他无动于衷,完全没有被冒犯的不悦。
“格林小姐?”哈珀教授突然点名,“正好你身边还有空位,课后能请你带斯诺先生熟悉我们不太冷僻的校园设施,比如温室吗?我记得你也有一部分英国血统。”
三十七双眼睛齐刷刷转来。
那双冷淡的灰眸闪烁了下。
妮娅站起身时故意碰倒了水杯,温热的玫瑰姜茶在《孢子传播模型》章节晕染出灰褐色的沼泽。
她手忙脚乱地擦拭,试图拯救一下正在被污染的纸张,听见皮鞋踏过橡木地板的声响停在身侧。
“……当心。”他的气息拂过耳际,捡起了滚落在地的水杯,好在材质不是玻璃,并未碎裂。
“谢谢。”妮娅继续用纸巾轻轻擦拭浸湿的袖口,“欢迎你的加入,但我对植物病理的基础不太扎实,我们有个研究会,其他组员对这方面知识面更广而且……”
她身侧的空座位现在也被水溅到了。
“前面还有空位置。”妮娅小声提醒。
“没关系。”交换生低垂着眉眼,看了眼女孩儿潮湿的课本,唇角轻轻掀起:“我最近在研究……月桂的药用价值,听说这里的温室里就种植了一些。”
妮娅不太会拒绝人,并且也不想表现得太明显。当她正在酝酿措辞时,交换生已经单方面截断了话题。
“有纸巾吗?”他问前后的学生。
两个女生嬉笑着从侧后方扔了过来。
妮娅发现对方身手敏捷,稳稳接过后便点头致谢。看起来并不是进教室后人们第一印象的那样弱不禁风。
也许这个年轻的食死徒在霍格沃茨里是魁地奇校队的成员。她用自己不太丰富的魔法界常识揣测道。
*
过去的三天,妮娅度日如年,却不敢去信询问父亲或姐姐关于“斯诺”的任何事情,她只确定在纯血统家族中应当并没有这个姓氏。
但这么年轻,却得到了黑魔标记这样的“无上殊荣”,即使背靠着“神圣二十八”也无法轻易获得,至少侧面证明他颇有能力,甚至受到那位连名字也不能说的大人的宠信。
她情不自禁地感到害怕,唯恐对方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会给远在英国魔法界的亲人带去麻烦甚至灾难。
阿斯托利亚出生便患有血液咒,这样的疾病不但让她拥有一副过于脆弱的身体,也对魔力造成了深重的影响——大约五六岁的时候,家人们意识到,调动魔力对于她来说是种折磨。
那时血统论的主张喧嚣日上,整个魔法界风雨飘摇,因此格林格拉斯先生当机立断将小女儿送至相对安全的美洲大陆,连接纳之笔和准入之书的名字都想方设法地划去了,对外只说这个孩子因为体弱没有留住。
于是阿斯托利亚.格林格拉斯成了妮娅.格林,一个父母双亡,由祖辈抚育的普通人,不那么健康但好歹平安地长大了。
现在这份艰难的和平也消耗殆尽,过去的十年里,以大不列颠为中心,黑暗公爵带领巫师们推翻了《保密法》,如今势力范围已经几乎占领了周边所有国家,连麻瓜群体间的舆论也似乎被洗脑地认为“魔法至上,巫师至高”。
美国魔法部出现在人们眼前后,部长接连实施各种不合时宜的举措,至今无人能够理解。而后总统宣布国内禁止巫师出入,摆出了排斥魔法的架势。
法令生效的那天,父亲便来信说,黑暗公爵是绝对不会就此容忍的。战争早晚会来,但到了那一天,如何确保她和家族的安全?
阿斯托利亚不知道,只能得过且过,平静地享受着生命中的每一天。
直到现在,虚假的宁静被彻底打破。
伪装成麻瓜的男巫坐在身侧,大概只隔了几英寸的距离。他翻动书页的姿势优雅得过分,仿佛看得津津有味似的。
天知道这个外表无害的食死徒,正在看的是本《格林童话》,还是“灰姑娘祈求仙女教母”那一页的彩绘。
大学图书馆里有这本书,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返璞归真,也许他是在对比仙女教母与自身魔法的区别?
可能是她腹诽的眼神停留太久,交换生侧过头,顿了顿,突然慢吞吞地开口:“你听说过《诗翁彼豆故事集》吗?”
灰色的眸子凝视过来,拖声拖调道:“有一个关于男巫和毛心脏的故事……”
卷翘的长睫轻颤,少女紧捏着钢笔尖部的手微微一颤,墨水滴在弗洛伊德《梦的解析》扉页。
蓝眼睛对着灰眼睛。
妮娅轻轻摇了摇头。
“别紧张,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作为普通人的我们……”接触到那汪蔚蓝色湖泊般水润的眼眸,灰眸率先移开。
薄唇动了动,灰眸意有所指地强调道:“也可以阅读到巫师的故事。”他的声线像浸过冰水的银器。
深夜,有只棕褐色的猫头鹰用喙敲了敲单人宿舍的窗户,少女拉开窗帘,很快,一个不大不小的银绿色包裹落到了床上。
起初,妮娅以为那是远在英国的亲人寄过来的物品,直到她将它翻转过来,没有瞥见任何约定的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