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南海上微波荡漾,影影绰绰地倒映着天上月,竹筏在月边不紧不慢地摇晃,划起的涟漪一波一波地揉散了月影。
竹筏狭窄,两人勉强并排而站,秦橦侧步向前挪了一个身位,目光涣散地望着海天交接的一片墨色,两人之间的这份安静与大海极为契合,四海茫茫,耳边只有海浪轻轻翻涌的声音,如同时间与空间一同被静止,秦橦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后终于开口:“曜灵。”
“阿橦。”
两人一同开口后又噤声,声音仿佛石沉大海,只在砸向水面时“咕嘟”一声冒了个泡。
秦橦等了半天身后也没有再说话,怀疑他就是嘴巴寂寞,便兀自说道:“曜灵,癸荒山事发那天,是不是也有仙人在幕后?”秦橦顿了顿,又说:“就像失洲这般?”
秦橦脑海中始终盘旋那日,鬼域的百年,那些景象日日夜夜如梦魇一般困着他,从痛苦到麻木,只是时间问题。
曜灵在眼前被数只燃烧着的不死鸟抬走后,癸荒山陡然裂开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山林突发大火引来群妖,同门们被凶兽冲的四分五散,幕央、林作与自己一直向不死鸟飞走的方向去追,可中途林作失足落入山体裂开涌出的岩浆中,幕央也被凶兽击杀而亡。
秦橦疯癫时,抱着这份支离破碎的记忆辗转多年,死后的百年,努力将这段记忆完整组合起来。
记忆中,曜灵是他拼死追逐的火,将脑海中的片段燃烧的透亮,可其实不是的,记忆中不止那一把火。那山中的火,不止燃烧在曜灵身上,还有幕央、林作及每一个同门身上,他甚至不敢回想,怕被灼烧到。
一声微弱的“嗯”传进秦橦耳中,秦橦分不清曜灵的情绪,也无暇思考,只是在知道这个算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的时候,身形有一瞬间的凝滞。
其实无须什么同心镜了,曜灵又有何好自证清白的呢,他也死了啊,秦橦望向无尽的远方,尝试着从海天交接处看到条分明的界限,可却没有结果,他说:“我们仙玄人,算是给你妖王的陪葬吗?”
“不,我······什么陪葬?”
正要解释的曜灵陡然一愣,陪葬,什么陪葬,陪葬什么?方才在塔内不是已经和他说清楚了么,这是他曜灵的劫,也是他们的劫,顶多算是个连累罢了,且自己已经拜托大司命给他们来世修个好命格。
现在说什么陪葬啊!
什么狗屁糟粕陪葬,他需要几个没修出名堂的凡人给他陪葬?真要陪葬,也得要南海海君这挂的才配得上自己。
怎么,怎么还莫名其妙翻旧账?
曜灵小心翼翼地向前一步,侧头看向秦橦,“此话严重了······”
秦橦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倒映着星辰大海,瞥向曜灵的那刹那,倏然让曜灵悬在半空的心放回了原处。
是阿橦。
曜灵有一瞬间的愣神,旋即反应过来后,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了秦橦,他勒得似乎要将他揉进骨血,按进心里。他的头埋在秦橦脖颈处,贪婪地磨蹭,却又怕伤害了这副身体,恨不得将他的灵魂抽出,肆无忌惮地蹂,躏。
曜灵不知道该怎么讲解释,对于他来说,人世间的轮回彷如烟尘,死亡从来不是重点,那些爱恨情仇更像是昙花一现入不得眼,可是他该怎么跟处在轮回中亲身经历的阿橦解释呢。
难道解释说他们死就死了,来世轮回命好着呢?可他担心的师兄已经不是他的师兄了。
他仿佛有一点懂了,他好怕阿橦不是他的阿橦了,岭渊那突如其来诈尸一样的出现,让他有点明白了那些凡人苦苦追寻的昙花一现。
曜灵趴在他的脖颈间,嗫嚅着努力解释,却说不出个名堂:“没有,不是你说的那样,他们都不是······”思来想去,又憋出一句话:“我们还是到时候看同心镜吧。”
秦橦:······
秦橦想推开趴在他身上发神经的男人,曜灵这张扬惯了的人此时不知为何可怜兮兮地抱着他,任海风随意掀起衣袂,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淡淡木香一阵一阵地飘进他鼻尖,他实在想不通,这个死人身上一点腐尸气息没有就算了,还这么香是怎么回事。
“别乱动,当心掉下去。”曜灵轻声道,双眸不自觉停在了秦橦的眉眼上,一点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星河在上,波光在下。
夜深,粼粼的波光揉碎了月华光影,带着些许腥气的风卷着海水吹在身上,是刺骨潮湿的凉意,也是浪花缱绻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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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筏临近南海宫上方海域时,一阵纯粹的仙灵之力便席面而来,但凤羽在怀,所以秦橦即便身为灵幽鬼,也没曾感觉到压力。
曜灵本是躺在竹筏边边角的,但随着筏子一路飘晃过来,也不知怎的,这人跟条虫一样,左一个翻身右一个翻身,翻着翻着就翻到了秦橦面前。他斜躺在厚实的毛绒毯上,一手支起撑着脑袋,看着秦橦,又恢复成先前的肆意乖张。
在阿橦面前还真是真实不做作。
这人姿势随意,神情轻佻,即便现在在说正经的事情,秦橦都觉得下一秒他就要低声唤着“阿橦,躺我身边来可好?”
念及此,他心里一阵发麻,双眸垂视,手撑着竹筏就要往后退,却被曜灵一手摁住脚踝问道:“阿橦,我方才说的你听清了吗?”
啊?
秦橦胡乱应道:“听清了。”
“我说什么了?”曜灵眨了眨眼,又往前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