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间树影摇晃,平静无波的揽月泉荡起一层涟漪。
柯文停住了脚步,表情僵住,刚刚的话仿佛成了笑谈,紧握的拳头微微发抖,细挑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他缓缓回过头,不可置信:“为什么?”
秦橦垂眸,神色晦暗不明,他抚摸怀中的牌匾,道:“道长的心意橦儿明白,这几十年来,我属实顽劣难调教,给您,给掌门,给仙玄众人都添麻烦了。”
相似的话,秦橦再与柯文说一遍时,已经心平如水。
“你在说什么?”
柯文咬牙问。
秦橦抿唇,勾起嘴角:“我死后执念是曜灵,又不是什么天下苍生,念小情而无大我,师傅将我逐出仙玄,理所应当。”
“现在曜灵是鬼帝,而我也欲修鬼道了,击杀朱厌就是开始。”
准备修鬼道?
“你死了百年不修鬼道,现在去?”
柯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像从头到脚被人浇了一盆凉水,透心凉,方才所有的期待都被砰然打碎。
“没错,我秦橦二十岁灭鬼帝,斩妖王,仙途坦荡的本该是我,宣乐他跟在我后面当了十几年跟班。”
“凭什么最后是他成仙?”
“橦儿,不要赌气说这种话。”柯文眼眶殷红,探向秦橦肩膀抚摸的手,被毫不留情躲过。
“柯文,我所做之事九死未悔,言尽于此。”
说罢,秦橦扭头自崖边一跃而下。
“橦儿!”
仙玄,是他重返人间的第一站。
身后,是柯文的呼喊,亦是朝阳初升,大地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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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下林间,曜灵支腿躺在大树树干上,葱葱绿色中,他换了一袭红袍,很是刺眼。
秦橦跃上大树,了无精神地躺在曜灵身侧的树杈上,随意择下两片厚肥的叶子挡住自己眼睛,方才说的什么九死未悔初心不变,他自己都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
被动地主动离开仙玄,比人间生气扎进身体还让人疼痛,他问曜灵:“你方才为什么问我‘还觉得自己是仙玄人吗’?”
真是乌鸦嘴。
曜灵没有搭话,只是坐起身来看着他,一双上扬锋利的桃花眼幽暗深沉,不可见底。
初升的红日缓缓向正空移动,阳光一点点扫除茂密树林里的黑暗,光影斑驳,却也亮堂不起来。
秦橦未得到回复也不恼,好像本来就没指望应答一样,喃喃自语:“鬼域数百年如一日没有太阳,可我即便待了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身处黑暗过。”
“像是深植大地的根骤然被斩断,陡然间飘浮虚空无所依。”他声音很小,简直快要揉进清晨悉索吵闹的林间。
曜灵目光落在了秦橦怀里抱着的灵牌,抬手取过,指腹一下一下地抚着,冷峻的眉眼在斑驳光影下柔和几许,道:“这灵牌,以后我替你保管吧。”
秦橦抿嘴,“随便。”
“以后我这就是你家了,”曜灵变戏法一样将灵牌缩小成拇指宽度,再随手折了身边树枝揉拧成线,穿过灵牌挂在了自己脖子上,终于回答秦橦的话:“大树总归会有根的。”
闻言,秦橦扯下搭在眼睛上的树叶子,瞧见挂在曜灵胸口指节大小的灵牌,心里闪过一阵晦涩不清的暖流,心底深处沉寂了百年的酸楚情感似是随着灵牌,以一种微妙的方式与他融合在一起。
小心翼翼做完手里活计,曜灵眸底的幽暗才算褪去,见秦橦摘下搭在眼睛上的叶子,他嘴角微微勾起,卷起一抹宽慰的笑直达眼底,道:“没有仙玄,你还有我。”
这话一说,秦橦一时间不知该哭该笑,哪能这么比。
曜灵熟悉他的每一个表情,知道于阿橦而言,修行鬼道最难的不是修炼,而是心,正道百余年根深蒂固的思想很难让他一下子脑袋转过弯,他轻揉胸口的灵牌,问:
“阿橦,你心里有光吗?”
清晨,浓厚的树叶挡住了逐渐升起的阳光,因为有曜灵的保护,秦橦在隐隐阳光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听见曜灵问话的话,他抬起头,想穿过重重树影看出去,却有些枉然。
太阳还没到正中,树影又太过浓烈,只有斑驳的树影在两人脸上留下不同样的纹理,只是尸体没有血色过于白皙的肤色在阳光下透露出的不正常依旧无法掩饰。
这几日,曜·心灵导师·鬼修引路人·灵一直对他的心理健康颇为关注,意识到此刻的贴心,秦橦微微一笑,道:“曾经有过。”
仙玄一直是他的信仰,是他的光。
曜灵没有顺着秦橦的视线向上看去,而是将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黑色长睫如鸦羽般忽闪忽闪,在眼睛上留下剪影。
“如果寻找不到,就做自己的光吧,我曾听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说过,‘身处黑暗,亦可提灯夜行’。”
“身处黑暗······亦可提灯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