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宣乐回了天宫,临走前再说了些什么,秦橦也没太听得清楚,好像是他会一同寻找林作一事。他一直坐在校场上,黎明前的夜是最黑暗也是最冷的,周边的温度越来越低,但他感知不到,只看着弯月至西,越来越低。
寒风凛冽,校场四周旗帜猎猎飞舞,此刻天色将亮,夜幕黑的深沉,满天星河卷着尘埃静静流淌,但距离日出东方该是不远了。
秦橦站起身,“我去和师兄告个别。”
然后便去将未完成之事一件件解决。
曜灵点头,见山下吵闹渐止,便准备下去,只是临走之时却被秦橦拉住手腕,他稍有些迟疑,似是话至嘴边不知如何开口,曜灵垂眸,笑道:“怎么,还有不能与我说的吗?”
秦橦抬眸,笑了笑说:“今日我总觉得,你似乎对我们仙玄人挺有意见,但其实他们······”
“我们?”曜灵停了下来,墨画刀裁般的眉眼露出一抹难以言述的光华,他唇角微弯,勾起讥笑的弧度:“阿橦,你还觉得自己是仙玄人吗?”
“我······”
秦橦一口气噎在胸前,若按时间算,他在鬼域可是待了百余年,而在仙玄不过才堪堪二十余年,他竟有些答不上来,只能摇摇头,目光澄清如水,“我想去相信师兄们。”
“好,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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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月泉。
此时,太阳尚未探出地平线,黑幕中还四散着的星星,山间雾气湿重,群山万壑之间一片黑暗,只有遥远的东方露出一丝若有若无鱼肚白般的光晕。
湘江抱琴站在揽月泉边,一如山间的翠柏,先前对战朱厌损坏脏污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冷风中袍袖猎猎,听见秦橦悉索而来的声音,他浅浅问:“太阳出来了吗?”
秦橦顺着湘江方向看去,“没有,预计还得有半个时辰。”
“我已经有百年多未见过太阳升起了,你也有百年了吧。”
明明湘江未说任何指责的话,秦橦却像是被什么敲了一下脑袋,嗡嗡作响,一阵恍惚眩晕——
从那年立秋奔赴万妖宫开始,魂魄受损几近沦为废人,至今已有百余年未登过凌寒峰,未见过太阳升起的模样。
慢慢的,薄薄微曦渐渐穿过云层,透出柔淡的红光,山中气温逐渐回暖,晨曦逐渐浓烈,朝霞如彩绘一般慢慢晕染开,一层又一层,一圈又一圈,映照着巴山一带连绵的山脉。
秦橦看得入了迷,一动不动,眼睫发梢沾上了晨露也浑然不知,直到湘江再次唤自己,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衣衫也都被晨露打潮。
湘江领着他穿过揽月泉后的隧洞,往祠堂方向走去。
穿过隧洞,便是祠堂。
门前,秦橦收回了脚步,未踏进,这是昨夜师兄拒绝曜灵入内之地。
祠堂很大,从门前到供台处,有数米长,堂内两侧,挂着数十把仙人佩剑,故人尘归尘土归土,武器也封进了鞘,纵使曾有天大的辉煌,那些沾满血也拯救过苍生的兵刃此刻也和摆设一样。
秦橦立于门前,眸光却顺着湘江走进,一打眼就看见了件与众不同的兵器——秋兰鞭,此鞭乃曾师祖江离均的武器,被竹屿借给林作也才没几年,兜转一圈还是又回到了祠堂。
君子如兰,温其如玉,秦橦苦笑,不知这位用鞭的道人是何模样品性,总之肯定和林作一点不像。
祠堂上方立着自仙玄开立以来的历位掌门,竹屿也位列其中,虽已在圣梧院的墓碑旁拜过他老人家,但祠堂门前再看到灵牌,秦橦还是晃了眼,刺了心。
湘江虽然眼盲,但对于此处陈列布局早已轻车熟路,他取出火折子,给供台前的白烛点上香,忽闪忽闪的烛光在他脸上打出暖光,他的侧颜在光影闪烁中斑驳。
未曾回首,湘江已经知道秦橦跪在了门前。
“来都来了,怎么不进。”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厉鬼之身,不能进。”
“不能进?”湘江顿了顿,似是嗤笑了一声,“那你哪来的胆子今夜带鬼帝夜探祠堂?”
“当时是橦儿思虑不周,请师兄责罚。”
“再问你一遍,你现在是不能进,还是不敢进?”
“不能进,也不敢进。”秦橦垂眸。
一丝若隐的怅然浮上湘江的面容:“你是不敢进,不是不能进。”
他边说边顺着供台走到一侧,修长又带着些许薄茧的手指抚上其中一个灵牌,旋即轻轻将其合在了桌上,继续问:“仙玄道训是什么?”
“心之所向,九死未悔。”
“后悔吗?”
秦橦一怔,摇摇头:“不后悔。”
“不后悔就进来。”湘江的声音清润却掷地有声,一如七振琴。
秦橦未应声,继续跪在外面冰冷坚硬的板砖上。
“这不是师兄的话,是仙玄第一百三十四任掌门的命令。”
闻言,一直低垂着眸的秦橦抬起眼,发现师兄已跪在了供台前的蒲垫上,从后看去,跪在蒲垫上的湘江肩背挺直,一头白发梳成冠,仪态天成,他成为掌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秦橦站起身,缓缓踏入祠堂,祠堂静谧异常,只听见他轻微的脚步声,从小每回进祠堂,秦橦总会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这次也不例外。
竹屿曾安慰他说,不要怕,这是先人的庇护。
可先人还会庇护一个遁入鬼域的厉鬼吗?
秦橦不知道,他跪在了湘江身后的蒲垫上,未有言语。
“想进来找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