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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鹤跪坐在大司命身边,一点点铲掉龟甲上的黑皮,而后手上蘸了点河底是细泥,一点一点打磨着龟甲。
一边的宫灯内,烛火还在跳动,忽闪忽闪。
大司命手拿刻刀,一点一点刻上贞辞,这是稍后为秋猎行卜所用的龟甲。
“阿鹤昨日辛苦了。”
殷鹤手上顿了一下,而后回答道:“不辛苦,应当的。”
“昨夜未受梦魇侵扰了罢!”
殷鹤摇头:“没有。”
大司命问:“昨日那蜀地来的人到宗庙外求见之事,你可知晓?”
“昨日夜半,祭礼全部完成后阿槿同我说过。”殷鹤如实回答。
大司命手上的动作不停,嘴上说:“嗯,离那个人远一些。”
殷鹤想起昨日那人深夜到访,心中疑惑,开口问:“为何?”
大司命长叹一口气,说道:“那人非池中之物,远不像我们所看到的那般简单。”
殷鹤对这句话深表赞,明面上却不动声色。
大司命拿着甲骨进了卜舍,殷鹤便在外面继续劈桑木。
不知过了多久,大司命披头散发,一身狼狈的从卜舍里出来,手一手沾着鲜血,一手拿着甲骨,状若疯癫,跌跌撞撞的来到院内,嘴里高喊:“备车,进宫,快!”
这般情况是就连殷鹤都不曾见过的,于是忙上前搀扶大司命,一边嘴里吩咐:“阿槿,快,备车。”
马车很快备好,殷鹤扶着大司命上了马车,宗庙的车驾在大商境内全无禁制,无论何时何地,都可畅通无阻。
商王今夜宿在了张美人宫中,而张美人的住所又与商王寝宫成对角,故而大司命深夜入宫求见商王一事,几乎惊动了整个王宫的人。
王后甚至比商王还先一步来到云宫。
王后见一身狼狈的大司命,连忙上前扶起大司命,问道:“大司命进宫,可是有何要事?”
大司命似是还没有回神,也没有听见王后同自己说话,一边帮着大司命顺气的殷鹤道:“大司命方才正在占卜秋猎一事,似是有什么不好的结果,但无论我怎么问,大司命都没有反应只意味说着要进宫,还是等大王来了再说吧。”
王后看着大司命的样子,只得点头道:“行,一切由阿鹤做主。”而后又回神问道:“可召了巫医?”
一边的内侍上前道:“巫医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王后娘娘不必担心。”
“大王呢?大王可要来了。”
“已命人去请了,很快就来。”
......
南院的灯也亮了。
急匆匆的脚步声对耳力极好的昝释来说即便是隔了几堵墙都能听得清楚,听到外面乱哄哄的昝释连忙从床上坐起来,喊了一身:“银刃。”
“将军有何吩咐。”
“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何事,小心一些,不要惊动他人。”
“是。”银刃知晓昝释的耳力,在他说完之后就应声消失在窗口,不问其他。
不一会银刃就回来了:“将军,打听清楚了,是大司命进宫了,眼下正在云宫。”
昝释思索片刻:“定是有要事才会在深夜进宫,把人都召回来,今夜谁都不要离开南院。”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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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王一身寝衣,外面披了件披风,匆匆忙忙进云宫,侍从宫人跪了一地。
“大王。”
“大王。”
......
王后见人来了,行礼道:“大王。”
商王一边喘气,一边问:“大司命何事深夜入宫。”
坐在一边的大司命听到商王的话,瞬间站起,身边诊脉的巫医都险些被推翻在地。
大司命不等殷鹤搀扶拿着甲骨,跌跌撞撞来到商王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商王面前:“我以秋猎事问之,先祖答曰秋猎乃是大凶之事,稍有不慎,或折损大商气运呐,大王。”说着眼泪便往下落。
商王连忙扶起大司命:“可有化解之法。”
大司命眼含热泪,连连摇头:“难呐,难呐,我问若取消秋猎可解?先祖所示却是不可,我问大行祭祀可解?先祖答曰不可,我问如何能解,先祖便不再给予任何指示,凡此三问,皆为大凶之兆。”
商王总算是知道了大司命为何这般焦急,占卜到灾祸其实没什么,但这分明是明知前方灾祸,却避无可避。
这就好比头顶悬着一把利剑却不能躲开,也知何时会劈下来,叫人如何能不焦急。
大司命说完之后就险些脱力倒下,殷鹤也是在此时才知晓前因后果,连忙上前,接过大司命手中的龟甲,似乎是不信邪一般道:“来人,备荆条。”
内侍得了命令,连忙去准备,大司命被扶到一边,商王自然也知晓殷鹤要做什么,将云宫整一个都让了出来,除了商王,王后,大司命三人外,其余人皆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很快就取来了荆条,朱砂,以及一碗还带温度的鲜血。
殷鹤将甲骨对准宗庙放下放下,而后跪在甲骨面前,三跪九扣首,郑重的在龟甲上重刻贞辞,将血端来嗅了嗅。
备材料的侍从道:“少牢之血。”
殷鹤将血放下,解开手上的绷带,压着结痂的伤口又来一刀。
龟甲之上原先就以是少牢血食,如今想要压过去,只得太牢及以上的血食才行,只是日常占卜,太牢越制,只得祭人牲,看大司命的手便知,他已经用过此法,眼下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还年轻,能盖过大司命。
鲜血混着朱砂填满贞辞,荆条点燃,炙烤龟甲,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汗水浸湿殷鹤的衣衫。
殷鹤见着龟甲上纵横的裂纹,拖着疲惫的身躯轻笑一声:“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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