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李娇行礼道。
白虎轻轻抖着尾巴,慢悠悠走过来。
最终,那只白虎在李娇脚边躺下,而她面不改色。
姚月笑着向她招招手,几步上前,大手一伸,揉着那颗圆圆的虎脑袋。
“小狸奴,你不乖。”只听她嗔怒道。
那白虎用头蹭了蹭她下巴,发出一声嚎叫,似乎在撒娇。
阳光下,它银白的胡须闪着细腻的光泽。
姚月身穿竹绿织金袒领袍,头戴花丝金冠,腰系蹀躞白玉带,晃眼看去,活脱脱一个风流富贵儿。
她双手环绕抱着白虎的脖子,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很是亲呢。
抬手顺了顺毛,姚月看向李娇:“没吓到吧?”
李娇摇摇头,她确实没有被吓到。
她在猎场见过许多野兽,这是最有灵气的一只。
“它的眼睛里,只有好奇,没有恶意。”
她很喜欢看动物的眼睛。
很多时候,人在动物面前,连欲望都显得拙劣不堪。
李娇始终觉得,人是这世间最虚伪的动物。
人们常常将恶人冠以豺狼之名,其实不是的,它们远没有他们狠辣恶毒。
蹲下,李娇平视着狸奴的眼睛。
蓝宝石一般,像昆仑最深处的冰川,有着这世间最干净的野心,与最透明欲望。
慢慢地,她试探着抬手,伸向它。
李娇看了看姚月,带着询问的意味。
姚月笑着握住她的手,在那颗圆滚滚的虎脑袋上揉了揉。
狸奴微微眯眼,发出轻轻的呼噜声,似乎很享受。
“它很喜欢你。”姚月浅笑道,她笑得很温柔,同以往都不一样。
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欢喜。
“是吗?”李娇轻声问道。
半晌,她小声说:“我也是。”
姚月捏着狸奴虎爪上厚厚的肉垫,双目放空,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刮了刮狸奴的下巴,只听她细声道:“我自幼体弱多病,有一年染了伤寒,差点就死了。”
那时一个很冷的冬天。
轻靠着狸奴,她继续回忆:“一老道入宫,说我这是心病,应当多看猛虎。”
狸奴舔了舔姚月的手指,似乎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又蹭了蹭她的手。
姚月淡淡道:“恰好当时有藩国进贡了一只白虎,母后父皇就命人将它放到我宫中,结果没几日我就痊愈了。”
姚月记得那年。
应该说,是永远不会忘记。
那年她七岁,大皇兄刚刚被册封为太子。
那是她此生最轻盈的岁月,像泡沫般的幻梦。
那一年,母后父皇都还健在,她们一家人——母后父皇,三位皇兄,还有她,最喜欢到太池边垂钓,作画,品茶,看着太阳一点点掉进湖里。
那时的她尚且不知道,太阳,也是会被淹死的。
其实,她不是受了寒,她是被吓出病来的。
一个无月无云的夜里,她的二皇兄杀了大皇兄。
不幸地,她目睹了这一切。
她当时藏在一间茶柜中,她在等大皇兄来找自己,可她再也没等来大皇兄。
直到现在,她还将那方茶柜摆在公主府中,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为什么。
那茶柜通体黑漆,细细用螺钿镶满了蝴蝶的图案。
流光四溢,极尽奢华,像是黑夜里的一个幻梦,又像是一朵在将醒未醒时绽放的幽花,带着一层薄薄的夜笑。
大哥哥,你死后,会变成蝴蝶来找我吗?
后来的后来,我为二皇兄杀了很多人。
再后来,二皇兄登基,她被封为镇国长公主。
但我始终记得那个晚上。
血流了一地,这是我第一次发现,人身上有那么多血。
其实,大哥哥早就发现我了。
将三个品字茶杯摆作横排,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大哥哥手中拿着秋梨酒酪酥,是我最爱吃的。
我记得大哥哥被杀时的眼神。
我们就这样隔着柜门,遥望着彼此。
我看懂了他的口型。
“乖,不要怕,不要出声。”
我当然不敢出声。
出声了会没命的。
这一点,我直到现在都无比确信。
那天夜里,在那个昏暗的茶柜中。我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