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彪其人,名字彪悍,为人却有点憨。大课间平常总是和孔君遥一起打篮球,今天孔君遥重色轻友,王彪没了篮球搭子,正抓着头发犹豫要去找谁当“备胎”,听到滨河毽队的喧闹声,一抬头,一枚暗器搜地飞来。
“彪哥小心——”
哎呦一声,王彪手脚并用地挡住暗器,毽子托上的胶质软垫沾了一层灰,当胸砸过来,在他校服上砸出一个脏兮兮的小圆圈。托着毽子,王彪觉得新鲜,一拍脑袋——这不比篮球好玩?
男男女女围成一圈,给王彪空出一个豁口,王彪补过去,跟着飞舞的毽子一齐摆动,乍看跟跳大神似的。
第一天加入,王彪动作不太协调,没控制好力度,毽子在众人的惊呼中直接上天,沿着抛物线飞出去,胶垫啪唧一声,不偏不倚卡在树枝分叉上。
“啊——常总的毽子!”王彪一脚出去,落地顺势一个滑跪,哭丧似的号叫:“我对不起你啊毽子——”
几个人试着爬树捞毽子,余下的人笑出眼泪,回声此起彼伏:
“毽子——”
“毽子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毽砸!”
“有病吧!”常安不知道从哪找出一副羽毛球拍,拿球拍去够毽子,见缝插针地给了哭丧的人一人一球拍。
头顶上,三楼窗台传来一阵哄笑。
常安抄着球拍回头,刚想趾高气昂地笑骂一句“让你笑了吗”,一仰头,看到并排靠在一起的王语晨和李亦清。李亦清眼睛里的笑意不加掩饰,王语晨站在她身旁,捂着嘴正笑得厉害。
好家伙,这让人怎么骂得出口。
“坏了。”常安心想。
这两个人凑到一起,常安突然想起自己惨淡的月考成绩。一股关乎青少年自尊的危机感油然而生:是不是出成绩了?王语晨告诉李亦清了吗?
球拍还举在头顶,常安登时哑火。
李亦清在窗边撑着头,同样的墨蓝色校服穿在他们身上是臭水沟外溢,穿在李亦清身上就是浓墨落笔。
“她又不好好穿校服。”常安想:“这人,看着规规矩矩的,校服外套不离身,实际上拉链从来不拉上,总是敞着。”
两片墨色衣摆搭在身侧,橘色太阳照在她身上,照成了一幅夕阳山水图。有风从前襟灌进去,把衣服撑起圆鼓鼓的弧度,常安心里有什么东西随着它一起,膨胀、膨胀……然后起起落落。
“常总,别COS自由女神啦,球拍借我们玩会儿。”
羽毛球拍在头顶,不知道从哪里伸出一只手,贼兮兮地抽走球拍,常安愣在原地,手心一空,这才从山水图中回过味来,猫追尾巴似的转圈:“哎,谁拿的?”
远远传来一句:“——一班的!”
直到这时,窗边的山水图才吝啬地笑出声。
此间山水像一方遗世独立的秘境,平日里封着、藏着,时间和空间一并静止,非得碰到机缘,才肯为有缘人袒露一二。山水间凝固着的时间骤然开始流淌,清风穿林而过,泉水汩汩涌动,流经石板,发出好听的声响。
滨河毽队还在哄闹,常安杵在教学楼墙根底下,险些在李亦清的一个笑脸里迷了路。
没人知道褒姒为什么爱看烽火戏诸侯,常安也不知道李亦清到底在笑什么,只觉得某一瞬间她被幽王夺舍:管那么多干什么?她爱什么时候笑就什么时候笑。
可见是个十足的昏君。
背后隐约有人呼唤常安,常安没回头,倒退着走几步,措不及防撞到个结实的人。她脚下不稳,慌张回头,迷路的神智被惊回体内,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啊没事……”被撞的男生呆愣愣的,无意识扶了常安一把,还挺客气。
这人有点眼熟,声音也有点熟悉。
个子很高,一看就是经常锻炼的类型。
“国旗班的升旗手,升旗时站在李亦清旁边那个。”
难怪看着眼熟,全校师生都看他眼熟。
常安记忆复苏,问向眼前呆滞的人:“你是一班的吧?我球拍找谁拿?”
“呃……哦,是,一班的方弘杰。”方弘杰动作僵硬地向李亦清挥手致意,打过招呼后才回答常安:“谢谢你的球拍,我等下还到你们班。”
行,看来昏君不止常安一个。
远处隐隐又是一阵大呼小叫,可能是毽子取下来了,可能是羽毛球拍也上树了,谁知道呢。李亦清自己喜静,但是没什么清高脾气,对喧闹的包容程度非常高。常安和方弘杰不知道在说什么,李亦清吹够了风,又坐回座位。
“常总要的东西我放在她笔袋里,让她别忘了我要的东西。”王语晨学着警匪电影里的语气,压低了声音,好像在做什么地下接头。
滨河毽队和王语晨各自散去,热闹被凉风吹散,剩个自在安逸。李亦清这边清净了,去四班串班的孔君遥险些被窗外的猴子折磨死。
黄家淇——孔君遥相处两年半的女朋友,她所在的班级,班主任是个只认成绩的一根筋。五班刘伟老师把大考当放屁,四班石城老师把大考当祖宗。
黄家淇平时成绩一般,好歹不算大脑空空,这次却被杀威棒打得皮开肉绽,又被石城单独叫去谈话,训得狗血淋头。
四班上空,一片愁云惨淡。
“热闹都是他们的。”
“夏天不让开空调,大课间不让出去。”
“……石城恐怕是有毛病吧。”
被圈在教室里自习的四班学生小声抱怨,孔君遥盯着草稿纸上的公式转笔,心里附和:自信点,他就是有毛病。
黄家淇同桌不在,孔君遥把草稿纸摊得满桌都是,十几张纸上满是孔君遥尽心尽力补习的证据。
“因为我拖班级后腿批评我,那我也认了。可是大家都发挥不好,而且考这么难,本身就不合理。”黄家淇眼圈发红,从孔君遥手里接过草稿纸,一张一张按顺序叠好,从额上取下一枚发夹当别针,她看着发夹,越发委屈起来:“他还说我戴发卡,我戴发卡怎么他了?”
取下发卡,黄家淇额前垂下一缕碎发,她略低着头,很短促地朝那缕头发吹了口气,拿头发发泄情绪。孔君遥抬手把碎发拂到黄家淇耳后,安慰道:“你戴发卡挺好看的。”
“真要听他的把发卡摘了,他到时候又要说‘看看,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不把心思用到学习上,你还想不想考上大学了?’什么话都让他说了……”
说着,黄家淇吸了吸鼻子。
“咳。”
四班门口,常安和王彪鬼鬼祟祟探头,俩人跟怀里揣了炸弹似的,校服外套鼓囊囊的,里面不知道塞了什么,隐隐有水迹洇出来。
“等我一下。”孔君遥起身去门口。黄家淇和常安算是老相识,看到常安出现,当即猜到他们做了什么,红着眼向常安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来。
“谢了,这杯是我的。”几人头碰头围在一起,掀开裹着的校服外套,里面赫然藏着几杯冰奶茶,孔君遥熟练地从里面捞出一杯最贵的,压低声音问:“你们怎么偷渡进来的,没让石城发现吧?”
十二中学生可能就喜欢这种地下接头的氛围。
王彪重新藏好奶茶,校服重新变得鼓囊囊,好像谁在里面塞了一颗篮球,看起来毫无违和感:“嘁,小瞧谁呢,常总都拼过多少次团了。”
“那个店员和我熟,从小路栅栏那送进来的。”团长常安握拳捶自己肩膀,推搡着王彪回班去:“我办事,你放心。”
孔君遥把奶茶掩进衣服下摆,三步并作两步回到黄家淇身边,贴心地把冰奶茶藏进讲台看不到的地方。
校服外套没别的好处,就是耐造。
“喝点甜的,藏好偷偷喝,别难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