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你。”
旗手李亦清卸下满身荣光,成了个布衣荆钗的市井小民。
常安惊喜地走近,李亦清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鹿一般的眼睛里满是惊讶,她不自觉拿手指绞着衣摆,放下抹布,在身后甩了甩手上的水。
走近一看,那哪是什么“抹布”,分明就是刚退役的迷彩服,李亦清下午还在穿,傍晚就拿它当抹布擦车。
“你怎么会在这里?”李亦清站起身,卷到小腿腹的裤脚重新垂下来,耷拉在她脚背上,堆成一叠。
“我以前住这里,”常安一指不远处的一栋楼,“就那,二号楼。这车子看起来好酷啊,和你很配。”
“我家里人选的。”
赵聆没有选常规的自行车,十二中太远,她觉得普通自行车又累又慢。
在门店销售的介绍下,她们选了一款山地车,可变速的那种,整体结构略细一点。李亦清在店里试着骑了一圈,自己没太大感觉,赵聆却看得心花怒放,连连说好。旁边的销售见势插嘴,自豪地介绍说,整条产品线都是专门给女大学生设计的,肯定省力又耐用,女高中生用也没问题,最适合李亦清这样个高腿长的。
当天,赵聆就全款选了一款青白相间的。
“太有眼光了,”常安绕着车子,三百六十度围观一圈,心花怒放的程度不亚于当时的赵聆,“简直是给你量身定做的李氏座驾。”
“你看起来很喜欢的样子。”李亦清席地坐在台阶上,懒洋洋地把抹布搭在水盆边沿,大方地说:“等我擦完车,给你骑一圈。”
“我?”常安连连摇头,在横梁和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我上去都难,还是帮你擦车吧。”
说罢,张开双臂,展示自己的“战损版”迷彩服,意有所指地调笑:“本人目前是一块行走的抹布,欢迎来抹布我。”
“什么虎狼之词。”李亦清乐不可支,笑低了头,又去捡水盆里的迷彩服:“我可要当真了?”
常安挨着她坐下,帮她换水、拧干,泥水稀稀拉拉滴落在身上,常安视若无睹,眼睛黏在李亦清身上:“你居然能听出这是虎狼之词,下午那会儿我还觉得你是三军仪仗队的高岭之花,现在看来也没少网上冲浪啊?”
“我哪里是高岭之花,穿抹布的高岭之花吗?”
前几天下雨,李亦清的座驾好看归好看,不耐脏,沾了不少泥。湿抹布擦过车身,泥水混在一起往下滴,两人都不刻意回避,李亦清由着灰衣服溅上泥点。车子干净了就行,至于旧衣服,本来就不打算再穿,管它呢。
常安说:“我家也没特意备过抹布,退下来的衣服都是抹布预备役,全拿去擦地、擦车了。”
“我……搬过来时带的衣服都小了,不然现在也不用穿家里人的。”
“NONONO不一样的。”常安竖起一指,立在眼前,“你就算真的穿抹布,那也是时尚,当代艺术的精髓在于解释,随便编个理念,引领时尚潮流。”
“唉呀——”
有常安帮忙,两人清水出泥猴,很快擦完了车,李亦清把迷彩服团起来往水里一丢,撑着膝盖站起身,把车子推进车棚,边走边说:“时尚杂志我在手机上看过,看不懂。”
“感觉你看过不少东西。”
锁好车,李亦清疑惑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常安摊手,她动作维持了不到半秒,没好气地去驱赶蚊子,“就是那种,看过很多东西,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喜欢的东西,会一遍又一遍去看。”
若非如此,怎么会一字不差地背出戏文,怎么会动作熟练地画出一副自画像,怎么会和音乐生于筝相谈甚欢?
“主要是……”忧愁爬上了李亦清的眼角,“你不觉得去一次剧院、画廊,很贵吗?手机上就可以看到很多东西呀?”
“啊?”
常安一愣,没想到李亦清的脑回路这么朴素、烦恼这么接地气。
她把李亦清当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李亦清把自己当管家婆。初遇时的文艺滤镜,在蚊蝇声轰鸣的自行车棚里碎得渣都不剩。
常安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起来,李亦清不知道她在笑什么,摸不着头脑,被常安的笑声感染,也不自觉牵起嘴角。
不远处,树下有老大爷支起棋盘下象棋,身后围了一群大爷踮脚探脖子观棋,执棋的大爷响亮落子,得意地“将!”一声。胜负已定,围观的人群脚后跟落地,稍微散开,纷纷或慨或笑,和常安的笑声热闹地奏成一曲。
大爷赢了棋,心情好得很,看见两个小孩更是高兴,棋盘上得了江山,打算与民同乐,朝她们招招手,吆喝道:“小常小赵!来,请你们吃冰棍儿!”
“坏了,我刚刚买了罐可乐,不知道放哪去了。”说起冰棍儿,常安想起遗忘多时的冰可乐,扯着嗓子喊:“爷爷,小常留着下次吃!这是小李!我们下次一起来吃!”
大爷老得头发都掉光了,自知记性不好,闻言,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只是笑。
常荣凯开着车在小区附近绕一大圈才找到车位,又跋山涉水地步行回来,大老远就听到常安在秀女高音,不知道女儿又在玩什么,循着声音追过去。
很多人青少年时期都有一种特异功能:听得出父母的脚步声。
常荣凯靠近,常安的“家长雷达”嘀嘀作响,猫头鹰似的环望一圈,果不其然,常荣凯来抓她了。
常安像个不舍得被家长领回家的小学生似的,依依不舍和李亦清道别:“我得先走了,明天再玩吧。”
这做派,也难怪被形容为“小小孩儿”。
常荣凯一见常安,气不打一处来,他就去停个车,常安把自己身上玩得全是泥水:“你就穿这身去爷爷家吃饭?”
反正小时候父母工作忙,常安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泥里打滚的事情也不是没干过,沾点泥水算什么?常老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都说女孩儿得富养,常荣凯深以为然。
常安大了以后,常荣凯每到换季都给她留一笔钱买衣服,盼着常安长成个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谁知道常安长成了朵奇葩,臭美资金没怎么动过,小钱滚雪球似的越存越多,已经成了常安的私人小金库。
老父亲虚幻的想象,在现实面前一败涂地。
“快把你这破衣服扔了。”
常安握紧自己的衣领:“扔了就没了,我只穿了背心。”
“你的短袖呢?”
“没穿。”两人大眼瞪小眼,可乐不合时宜炸出个气泡,常安又补一句:“太热了。”
常荣凯无语,常安理直气也壮,他想教训孩子都没处下嘴,暗地里准备向王美玲告状:“爷爷家肯定有你的衣服,去了赶紧换上。”
“爸,”这回轮到常安无语,“我上次在爷爷家过暑假的时候才一米四,早就小得不能穿了。”
看着一天比一天高的女儿,常荣凯第一次为此感到悲哀。
“要不我去找同学借一件吧,她个子高。”喝完最后一口可乐,常安不顾形象打了个气嗝,“她不穿的衣服,我应该能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