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弟,书给师祖送去了么?”风衔青朝他问,“是送到了他手上还是交给了旁人?师祖可有说什么?”
萧岩收剑,认真回答:“我送到了师祖本人手上。师祖没说什么特别的,只让我……让我们三个好好练剑。”
风衔青一听就知道,定是只有“我”,没有“我们”。
但他只笑笑,并不计较,而后又问:“大师兄去师祖那儿了?走了多久?”
萧岩道:“刚走。”
“行。”风衔青合上扇子,“我去看看师娘。”
*
峰顶之上,那座小屋的门是开着的。
因而风衔青省去了敲门的步骤,直接在门口站定,规规矩矩行礼:“向师娘——”
问安的话还没说完,他陡然发现屋内竟然点着一根蜡烛!
风衔青吓了一跳,立刻快步进门,伸手就要掐灭。
却是被按住了手腕。
“别……”他的师娘盯着那火苗,眼神里满是恐惧,搭在他腕上的手指也在颤抖,“我自己点燃的……我……我要试着克服。”
风衔青很是担忧:“师娘何必如此?”
对方颤声道:“我不想再连累他人,也不想……被人拿捏弱点。”
风衔青这才注意到,师娘的袖口有被燎烧的痕迹,他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捉住对方的小臂,拉下他的袖子:“师娘可有烧伤?”
玉流徽摇摇头:“没。”
风衔青对着烛光仔细检查他的手腕,确认没有烧伤之后才松了口气,同时将那衣袖拉好,而后松开他的手臂。
他将烛台稍稍挪远一些:“就算想克服,也要循序渐进,切莫急于求成,反伤自身。”
被这么一搅,他一时间差点忘了自己干嘛来的。又见师娘仍是紧紧地盯着那火焰,双手用力地抓着桌子边缘,指甲都泛白了,明显在极力克服恐惧,他更不知该如何开口。
但终究还是要开口。
于是他端正仪态,恭恭敬敬开口。
“徒儿有些事想和师娘聊聊。”
玉流徽的注意力终于从烛火转移到二徒弟脸上。
他深吸一口气,直接认下:“是……我是假孕。”
“不,不不不,”风衔青摇摇头,“不是这件事。”
玉流徽有些讶异。
“假孕不算什么,”风衔青语气很平静,“师娘假孕,是迫不得已。徒儿虽然吃惊,但也十分理解,更佩服师娘的急中生智。只是如今剑宗上下,尤其是师祖当了真,就得一直装下去,切不可让他发现,我亦会帮师娘死守秘密。”
玉流徽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所苦思的乃是师娘另一个秘密,比假孕更严重的秘密。”风衔青没有再绕弯子,定定地看着他,语出惊人。
“师娘你,不是魔吧?”
玉流徽心头一颤。
他等了一下午,想了数种发展,模拟了种种可能,却万万没想到,风衔青竟丝毫不在意他假孕一事,而是堂而皇之地点出了另一个秘密!
“哦?”他讥笑一声,“我也希望我不是魔。”
“我从很早前就开始怀疑师娘的身份了,”风衔青合起扇子,认真分析,“师尊在众人的见证下,从魔窟中将你掳回来。所有人都认定你是魔。师娘来到望月峰之后,已是极力隐藏,但还是不经意地流露出自己的见识。
“你一定读过很多很多书,比我那出身名门的大师兄都懂得多。你还经常私下教导咱们那乡野出身的三师弟,给他普及许多东西。
“这次你假孕,我本已相信你真的怀了魔胎,还真以为你是魔。但今日得知一切都是假的,便再次疑惑你的身份……回归往昔,竟全是疑点。”
他一边分析,一边拿着扇子,一下一下轻轻敲打自己掌心。
那一下下,仿佛敲在玉流徽心头。
“这有什么?”玉流徽道,“都是你师尊教我认的,我又学得快。”
“我接受这个说辞,但……”风衔青细细打量着他,“师尊能教你增长见识,但一个人的气质,却不是一朝一夕能教出来的。师娘言行举止,端庄典雅,风姿绰约,迷人眼目。明显是高门大户长年累月精心培养才能形成。我不认为你在魔族中能修炼出那样的气质。”
玉流徽张了张嘴,要说什么,风衔青却不给他辩驳的机会。
“而且,”风衔青道,“师尊与师娘,早就认识了吧?旁人只道师尊是在魔窟中一眼看中你,便罔顾道义将你掳了回来。你来到望月峰,也刻意与师尊疏离,但我却看出,你们眼神之间,分明相识已久,有着熟人之间的心照不宣。那是怎么也藏不住的,连师尊也藏不住——因为他深爱着你。我自幼就常常在我父母眉来眼去间看到那样的眼神。难道你要说,师尊他从很早前就开始通魔了?”
“放肆!”玉流徽皱起眉头,难得露出严厉的神色,“谁允许你污蔑你师尊的?”
风衔青肃然:“弟子不敢,弟子冒昧。弟子绝无冒犯师尊之意!”
他认认真真认了错,而后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那么师娘是承认自己不是魔了?”
虽然平日里师娘对师尊不搭不理,但这种时候,还是选择了维护师尊的名望。
所以风衔青那一丝笑意不是胜利的笑,是苦涩的笑。
他很快收敛情绪。
“但师尊和师娘你,却用‘魔’这么一个天下共诛的身份来作遮掩。这说明——你的真实身份,是比‘魔’更恐怖的存在!”
风衔青看着那一双幽深的眼眸:“师娘,你到底是何人?又为何要隐藏身份?”
玉流徽沉默不语,看向那根蜡烛。
它的光那么黯淡,又那么刺眼。
风衔青郑重抱拳:“还请师娘如实相告,若其中有什么隐情,弟子定当竭力相助。”
沉默,回应他的是沉默。
“没关系,”风衔青表示理解,“我知道师娘此刻定是心乱如麻。让一个人吐露心中的最大秘密自然需要勇气,也需要时间。我可以等。但我也必须知道,师娘到底有何目的?这是我与生俱来的责任。”
他弯下腰,看着对方的侧脸。
“但若师娘执意不肯坦白,”风衔青展开扇子,遮在脸旁,压低声音,“你也不想你的秘密被人知道吧,师娘?”
玉流徽终于抬起头来。
那微弱的烛火在他双眸中跳动。
“我也希望我是比魔更恐怖的存在,那样我就能随心所欲地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