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0
东京千代田区,原大手町遗址
在位于和歌山的五条悟和赤筑月景交战之时,虎杖悠真隐约便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违和感,这种难以描述的感觉在五条悟展开领域后达到了巅峰。
咚咚——
突如其来的一阵心悸,令虎杖悠真有了些许分神,本该落在平将门身上的刀气偏移了些许,大部分落在了数量众多的荒骷髅身上,锋利的剑气将这些不知道疼痛的消耗品给搅成灰白色的碎片。
或许真的是应验了不久前再次被虎杖悠真击败的特级诅咒崇德院的诅咒:
「尔应死于朕之诅咒,死后无人收尸,暴尸荒野,鸟兽分食,粉身碎骨。
尔之后人,灭于同室操戈,兄弟互相残杀;亡于君臣不和,子孙多病多灾」
虎杖悠真并没有将崇德院的诅咒放在心上,他并不在意多一个人或是别的什么生物诅咒他不得好死、断子绝孙。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在那过于混乱的数百年岁月里,虎杖悠真早就听过比崇德院骂的难听的,诅咒的更恶毒的话语,尤其是那些被他反杀的讨伐者和被选作祭品的入侵者。
长久以往下来,这些游离的愿力和诅咒沉淀、发酵,最后交织在一起,在无形中通过血脉的方式,将现在的虎杖悠真和曾经属于继国十真的后代们连接在一起——尽管他本人很少认真感受那微弱的悸动,也并不在乎那些血缘联系过于遥远的后代们的死活。
——然而,顺利在小山田温树身上寄生复活,恢复生前模样的赤筑月景是个例外。
作为虎杖悠真降生以来,他从未想过与过去的那些故人再次相见的可能,因此也不知道那个他至今报以复杂情感的孩子,在他不知晓的情况下再次来过这个世界,又独自一人离去。
*
21:00
东京千代田区大手町,东京地下铁,大手町站地面
“将门公的脾气一如既往地不好啊。”
“…你要不要听听那小子怎么说话的?”
“嗯?我家小真很诚实地说出自己想法了哦。”
“嘁。”就是说实话才更让人火大好吗。
除了虎杖悠真的下属在关注着大手町的战场,羂索强拉着刚被解救出来的里梅,也在以自己的方式留意虎杖悠真与平将门之间的战斗。
至于方式,羂索在自己交给徹也的嘱托式帐钉上面设下一个后门,方便自己溜进来,不是顺手而为的吗?
此时羂索正蹲在某栋危楼的屋顶上,细长的眼睛望向距离自己不到80m的战场,脖子一歪,躲过前方飞溅而来的白骨碎片。
“这些女人真是可怕…”
“是她?相马的妖术师。”里梅认出了泷夜叉姬的身份,他眼神轻蔑地看着那位宿傩曾经的手下败将,“竟然变成这种丑陋的模样。”
“啊,是呢,这便是以人类之身使用妖术的代价…但如月小姐好歹还保有了人类的形态,而良兑(注1)为了复仇可是彻底变成妖怪了。”羂索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单手握拳,放在唇边欲盖弥彰地捂着,话语里的笑意越发旺盛,“说起来,如月小姐在左道邪术上天赋很好,7岁便能召唤山精鬼怪夺回将门公分散的肢体…良兑就差一点了。这大概是她的女性后代更能出现血脉觉醒者的缘故吧。”
“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废物罢了。”那种被他家宿傩大人随意抛来的眼神吓尿裤子的杂种,有什么好在意的,“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
“没办法啦,菩提带着我交给他的手指,投靠了小真,现在不知道在哪,而你手上的那些也在被抓的时候,被五条悟收缴了。”羂索松开了拳头,伸手卷了几下披散在肩上的长发,细长的眼眸深处藏着合作者看不清的意味深长,“在万圣夜那天后他便带着封印了五条悟的狱门疆消失踪迹,直到前天才重新出现…我想,急着将五条悟解封出来的他,应该还没来得及将那些手指处理或是给五条悟才对。”
羂索猜测那些宿傩的手指大概率还在虎杖悠真身上,因为无论是地面的蛟蛇还是天空的神龙,似乎都有搜集战利品的怪癖。但要让虎杖悠真心甘情愿地拿出来,羂索自认自己办不到,他可没有自信到虎杖悠真会因为暂且满足了狩猎欲就对他做过的事情既往不咎。
蛇这种生物,最是记仇了。
里梅皱眉,他看着四“人”混战的战场几秒,瞥了一眼似乎永远在微笑的男人——这是要他们现在介入混战现场?虎杖悠真的剑气造成的伤害虽然不及他家大人斩击术式,但场上可不只有他一人。
——他们两个现在去抢虎杖悠真身上的宿傩手指?就他们两个?
“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手?等他们两败俱伤…”
“唔…打不过。”羂索双手一摊,干脆地摊牌,“而且,我一出现,会直接被围殴的。”
“…”原来这家伙也知道自己干的那些事缺德啊。
“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待最佳时机跟他谈判。”
“等?谈判?”里梅有点想要暴打羂索的脑壳,从里面挖出那一坨进水的玩意了。
羂索没有理会怒气冲冲的里梅,如果不是里梅千年前便是宿傩忠心耿耿的随从,能力和术式也比那些咒灵和受肉的古代术师们好用,他可看不上这个没什么脑子的小鬼。
“吃饭、睡觉、□□是动物最放松,也是最脆弱的时候。人类也是如此…”
而自人类而生的鬼,也是同理。
“那是个遵守‘一诺千金’的孩子…唔,就是说要揭脑壳就不会砍脖子的固执之人。而且他啊,一直有一个改不掉的坏习惯,”那并非像是涉谷事变时摩罗挑选自己喜欢的部位吃掉,而是从头到脚的彻底吞噬,“那就是趁着新鲜吃掉自己选定的心仪猎物,从猎物战败那一刻开始。”
“你觉得那蓝发的小子会赢?”
“他没有输的可能哦。”——不然就不会想办法甩掉五条悟,允许他接触徹也了吧。
“就这?”
“啊啊,不止哦,他这里…”羂索屈起指头,轻敲自己的太阳穴,“不能被过多刺激。”
暗中观察了摩罗二百多年的羂索,早已察觉到摩罗精神状态堪忧的秘密——每一次摩罗参加信徒们举办的例祭,吃掉那个活着走到他面前的人类后,就会更加疯狂地猎杀那些入侵者,甚至主动入侵周围的令治国或自动制造灾难来发泄。
羂索不认为虎杖悠真除了想要吞噬降下的平将门分灵之外,对那具刀枪不入的肉身不感兴趣。
——虎杖悠真一定会忍不住下口的,在对平将门父女腻味之后。
除此之外……
“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吧,鹤龟那孩子…”
“真是可惜了。”
长发僧侣惋惜地感叹着,脸上的笑容越发慈悲,在如玉的面庞加持下,就像一名普济世人、怜悯众生之苦的佛祖,谁能想到这具壳子下躲藏着的竟然是存活千年以上的诅咒,谁能想到他竟然是为了那个再次被自己榨干最后价值的亲子而笑。
——赤筑月景是个聪明的孩子,也有天赋,但性格柔软的他也就只是这样了。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是鸡肋啊,难怪后人只能生出九相图那种货色。
“我家小真应该会感受到吧?那种失去了什么的感觉…”羂索按向心口,眼皮微微下垂,表情怀念,“他会发现是他儿子死了吗?他会跟五条悟闹翻吗?又或者是来追杀我?”
“里梅你觉得呢?”
见着羂索带着让人发毛笑意的脸转向他,里梅无声地拉开与羂索的距离,他只当羂索又开始犯病了。这么多天下来,他也注意到了羂索跟虎杖悠真之间的关系并不单纯,羂索看人的眼神也很奇怪,有种古怪的好奇和欣慰……他们不会是成为别人Play里的一环吧?
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面蕴藏着太多的东西,也不知道真假。
里梅只想赶快接到他家大人,远离羂索这个疯子。
“…与我无关。”
*
在羂索与里梅暗中窥伺之时,原将门冢周边地区已经变了一番模样。
呛人的毒烟、化作海洋的白骨怪物、丑陋的山精野怪和耀眼的烈焰在这已经沦为废墟的大手町里肆意的破坏,仿佛要彻底地抹去这里人类文明存在的痕迹。这些非凡人之力所制造的天灾,似乎执拗地想要将这一切繁华全数破坏,将受困在此处的所有活物全部消灭在此处,成为这场飞来横祸里的牺牲品。
但在场陷入交战的几人并没有属于现代人的道德,并未在意他们的行为所造成的破坏和死伤。
——当然,这里也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人类。
与女妖术师和女武士那边打得热火朝天相比,暂时停留在比拼个人武技阶段的古老军神与新生恶鬼的刀光剑影算不上声势浩大,在剑尖相触几下的试探之后,便很快地进入了僵持状态。然而带有浓郁诅咒气息的剑气如善于拆迁的龙卷风一样,将被泷夜叉姬和「巴」制造出来的废墟给清除干净,只留下一道道深刻的沟壑。
交战的两人在这个被他们清空出来的废墟里,像两颗围绕着恒星旋转的双星,不断地朝着对方进攻、格挡或躲闪着,他们始终面对面,以确保能够第一时间看到对方的动向。
虎杖悠真手里的八十祸津日在架住平将门的太刀之时,顺势向前一递,布满黑鳞的八十祸津日竟像蛇一样灵活地攀上了平将门手里那把太刀,砍出了一道极小的豁口。
“喝哈——”
平将门大喝一声,整个身子带着手里的太刀侧身后撤,摆脱了八十祸津日的纠缠,与虎杖悠真拉开了半步的距离,接着将刀身自下向上挑,一点银光直直飞向虎杖悠真的面部。
虎杖悠真的瞳孔几乎已经缩成一道细线,他似乎早就预见了平将门接下来的动作,在平将门的刀刃接近的时候,以虎杖悠真回转的身体为中心迸发出无数细密的月形刀气。
「月之呼吸·伍之型·月魄灾涡」
「伍之型·月魄灾涡」是月之呼吸流派的剑技里唯一的不需要拔刀便能释放出来的防御技,能通过回转自身的身体,从而在周身制造巨大的漩涡状刃风,将突进至自己身边的敌人全部弹开。因为无论曾经的摩罗还是现在的虎杖悠真都不具有如大多数鬼那样任意改变自己身体构造的能力,无法以自身的血肉和骨骼打造出属于自己的鬼之刃的他,无法使用黑死牟在变为鬼后开发出来的月之呼吸的后续招式。因此,虎杖悠真在常规情况下最多只能使用月之呼吸的前六型,他所能攻击到的范围也远小于黑死牟这个原开发者。
但用来试探也够用了。
月之呼吸是他前世使用日之呼吸资格后,退而求其次的呼吸法。然而,即使虎杖悠真能将那前六型剑技玩出花,使得剑技脱离原有的剑型,他仍对此有着一丝复杂的情感——即便所有的前尘因果早该随着他的转世而烟消云散。
拿起容易,放下却难,再怎么生性自我冷漠的人,和身边的珍贵的同伴相处21年,多少也产生了情感和羁绊。一朝这些人全部死于自己和将自己变成鬼的男人手里,恐怕谁也无法立刻走出这阴影。
最后被剩下的那个总是悲哀的,因为他必须继续背负着众人的愿望,独自前行——而这些柔软的东西,也在逐步影响着继承了所有人的夙愿,于二百多年后重生的虎杖悠真。
「我希望您成为王,无论是一族,还是这个纪州…」
「如果真要有一人高坐神座,影响着一族,为什么不能是殿下您呢?」
「无论您怎么想,您所有的决定永远是正确的。」
「是我们的存在困住了大殿…以后我们不在了,大殿要任凭自己想法过活啊。」
「并非您带来灾厄,而是您带来一族摆脱将门公的希望…」
「在下恳请您活下去,无论是化作魔鬼残害世人,还是化作复仇的厉鬼,只要活着,就一定有希望,有未来…」
按照那些人的愿望和计划,虎杖悠真本该不计一切代价复活平将门后再吞噬祂的分灵,破坏他灵魂的完整性,打散并削弱其留在人世间的诅咒和愿力的同时,篡夺其权柄,成为一族新的源头。
即使只剩下他一人,虎杖悠真也会坚定不移地继续自己的计划,因为那是前世的自己承诺过那些人的“赏赐”,是他们共同的夙愿,也是他作为首领的责任。
但是,现在他不再是孤身徘徊在那个血夜,身心停滞在变成鬼的那一刻的摩罗,现在的他需要考虑更多——换作是摩罗的话,可能会不顾一切地使用作为撒手锏的第五番目,直接清空这个城市内所有拥有血肉之躯的生物,轻松地摘下原属于平将门头顶的冠冕。
因为顾及那些人,要考虑到他们的心情和安危,无法凭借着自己的心情而随意行事,这也是虎杖悠真依靠他人维持人性后,习惯被欲望和本能所驱使的他,所需要面对的头号考验。
“啧。”
虎杖悠真感觉自己的头越发昏沉,身体内部持续传来有些古怪的不协调感,有种难以言明的情绪在心底酝酿着。
他这是怎么了?换作以前,他很少会想到这么多麻烦的东西。
不会是他忠诚的下属们出事,因为那些乖狗狗们的坐标还在他能感知到的范围内。
也不会是虎杖悠仁有什么突发情况,因为无论是他的灵魂碎片还是虎杖悠仁体内的宿傩,都不会让他出事。更何况,他还在虎杖悠仁的身体放下了第二道后手,以防止那只傻乎乎的善良小狗被宿傩或羂索坑死。
…总不可能是新长出来的心脏出现了问题吧?也不是第一次对自己的脏器下手了,他不可能在这种小事上出错。
那就是那个眼睛和鼻子都很好使的大白猫又在玩耍(作妖)了?
大概率是遇上某个难缠的对手,被暗算了。好奇心会害死猫,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自从虎杖悠真将「胁·高砂」用在五条悟身上以来,作为诅咒方的虎杖悠真,一直在被动地将自己的生命力与那位被咒者分享——其中也包括了延长对方的细胞寿命。
就在刚才,虎杖悠真察觉到另一边的持续性消耗和索取突然一下子增加了不少。
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五条悟正在遭受会影响寿命的攻击或生命力的急速流失。
虎杖悠真从未想过拥有「无下限」术式的五条悟会被外面游荡的土鸡瓦狗给击伤的可能,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在那瞬间他遗忘了自己正在对战三大怨灵之一的平将门,竟产生了赶紧结束掉这“游戏”,利用平将门和其女与高天原的联系,重建世俗与常世的“往门”。
然后,赶去他的猫身边,邀请那只爱玩的大白猫加入他的游戏。
或许是欣赏对方被某些老家伙揍到迷茫的滑稽模样,顺便拍照留念;或许是好奇何等人物能够伤到五条悟,将对方当作下一个狩猎目标;又或者是履行“饲主”的职责,为那只脑子不太灵光又过于温柔的笨蛋白猫报仇,再把那只嘤嘤撒娇的猫带回他的老巢,藏起来。究竟会怎么做,虎杖悠真在见到对方前,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选择,又或许会给出这之外的答案。
虎杖悠真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能看见五条悟脸上出现有趣表情的机会。
这就是想要与在意的人“分享”的心情吗?真是新奇的体会。
有些陌生,但不讨厌,甚至足够有趣。
他有时候也想试试英雄救美或是幕后者之类的新奇玩法。
然后,观察那些表情过于好懂的人类的情感变化。
毕竟,他会活很久,某些人也会跟着他一起活很久,而过于漫长无趣,缺乏刺激的生活,总会逼疯他。因此,新奇感是非常重要的生活调剂品。
铿锵——
下压的古太刀和斜砍而来的妖刀再次大力地再一次碰撞在一起,金属和金属之间迸溅出无数金红的细小火星。
虎杖悠真一分神,一道锐利的剑气便贴着他的脖颈擦过,划出一道血口。属于平将门的诅咒化作黑色的细密丝线,宛如附骨之蛆似的缠了上来,顺着破损的衣物触碰到虎杖悠真的肌肤,被已经迅速愈合鳞甲给阻挡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一瞬间的彻骨恶寒。
“哦?”这家伙的剑气开始锋利起来了…已经快要适应那具身体了吗,看来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和朕交战也敢分心?”
“狂妄的小子。”
来自荒骷髅的白骨弓箭射来,虎杖悠真抬手拨开的同时,稍微侧了侧身子,与平将门的太刀擦肩而过。然而剑气上缠绕着的诅咒气息,就像装了红外线的武器,朝着虎杖悠真的方向伸出乌黑的触手。
“抱歉呀,是鄙人冷落您了。”
“不过只是热身活动而已,给您的时间也够多了吧。”他对待心仪的猎物可不喜欢乘人之危。
蓝发的食人鬼嘴上说着抱歉的话语,矮身躲过了侧劈过来的刀刃。他的脸上写满了漫不经心。比起面前在众人筹谋之下终于复苏的“大玩具”,他更加有些在意刚才那一瞬间的古怪感觉。
会是什么呢?
好想知道,好想快点品尝到。
虎杖悠真喜欢有趣的未知,前提是这还在他能处理的范围内。那几个他所在意的活人,并不像他那些“死而复活”的下属一样一成不变,就好像能剧台上重复上演的有着千年历史的剧目,即使未曾看到最后,也能从寥寥数字的剧目名上知晓最后的结局。
流传千百年的能剧是无法变更的死物,但那几个人类是活生生的人类。那些善变的生者有着属于自己的想法和随时可能变动的选择,拥有着虎杖悠真无法计算,也不可预见的未来。
这也是虎杖悠真在喜欢人类的同时,又忍不住厌恶这些难以完全掌控的生物的原因。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平将门并不喜欢继国十真,尽管他是自己最喜爱的女儿泷夜叉姬最出息的后人,尽管他们在某些地方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