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到了与谢野晶子的生物补习日。
衣着。穿戴整齐,无异常。
书包。装满生物学习资料,无异常。
笔袋。基本工具齐全,最趁手的钢笔在我的深思熟虑中,还是取出放回桌兜。没准日后能留给小银。
复习。今天一天都在温习生物书,争取不激怒某医务室噩梦学姐。
遗书。已经写好放入抽屉,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很快就能被人发觉。里面阐述了本人的忏悔和对与谢野晶子的无罪宣判,另外交代了唯一遗产钢笔的继承人。
万事俱备……不对啊!我不是去侦探社补习的吗?为什么连遗书都准备好了?!
不就是晶子的补习吗?根本没什么可怕的。我开始催眠自己。
怀着壮士扼腕的决心猛地拍开武装侦探社的门。
与谢野晶子早已坐在侦探社大厅的沙发上,摆弄着复杂的人形骨骼模型。开门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索,蹙眉转头瞥我一眼,上挑的眼尾流出一抹凛然:“你来了?上一个这样开门的家伙早就被贤治从窗口扔下去了。”伴随着“咔”的一声,颅骨下颌被她掰下来。
“……”我从善如流:“对不起,我重新开一遍。”迅速带上了门,试图阻隔她刀子般的视线来缓解我下颌的幻痛。
与谢野晶子:“……”怎么着,今天刚来就抽风?
我有节奏地敲了两下侦探社的门,问:“我可以进去吗?”
“别废话。”
我彬彬有礼地推开门,对她露出一如既往乖巧礼貌的微笑:“晶子,早上好。”
就算是与谢野晶子也对我时不时的抽风无计可施,她扶额挥挥手放过我。等到我庄重严肃地坐在她对面时,不知道从哪里顺手抽出来一张题,轻飘飘地扔给我。她的动作随性自然,却恰好让难以控制气流的A3纸蹁跹滑落至我桌前。
“等等,刚来就测试吗……”我大惊失色。
“做题。”与谢野晶子不客气地打断我。“你做完这份试卷,我才决定如何补习。”
不知为何,她将“教”咬得极重,使我的左脑一凉——她信誓旦旦地说要给我开瓢的场景历历在目。
我面色凝重地拿起题,下一秒纷杂的模型图、实验解析令我眼花缭乱。等等,我凝眉看了半天,发现与谢野出的题都有迹可循。这些题和月考的大题题型相似,不过难度有所增加。……可是我生物月考的大题似乎全错了啊,晶子你是不太看得起我了?
与谢野晶子在桌子的另一边沉默地摆弄着她心爱的模型。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在用余光观察我,似乎心里有个小人皱着眉在不满地审视他人。
浏览完所有题目,我郑重又虔诚地拿起笔袋里黑色中性笔。与谢野晶子忍不住说:“我以为你要一直用瞪眼法。”
我下笔很快,在图上做着简明的标注,不忘嘀嘀咕咕:“我可不能保证正确率……毕竟我的生物大题全错了。”先打个补丁,我可不想被开瓢,我还要回去回收我的遗产呢。
一向犀利毒舌的与谢野晶子不置可否。余光瞥见金属微闪,出自她的蝴蝶头饰。由此判断她大概放下了模型,正单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观察着我。
我有点郁闷地埋头看题,努力理清自己阻塞的思路,像是西伯利亚冻土下融化的冰水,点点汇聚又艰难无声地在贫瘠土地上蜿蜒前行。
奇怪地,面对明显高难度的生物遗传题,明明应该像往日一般无从下笔。我却如同赌徒把所有精力押了进去,妄图窥见一丝答案的踪影。当周围的场景开始消失,久违的,我像是回到了岩手县那个小旅馆,在昏暗的灯光下只专注于眼前的一串串数据。
我很少有专心的时候。曾经有一位老师和我的家人作出理性判断,千叶是个很难集中精力的孩子,这样的人大多一事无成。后来我才意识到那位老师的眼光有多么毒辣。周围人累起的重重山脉、人情世故的季风与信风、情绪交叠引起暖流与寒流、需要应对的种种环境变化……每一样、每一样都值得我分神关切,好像那窥见真理的小窗会将我灼伤一般。
现在都记得当时的我,在无数次发呆跑神后伸出稚嫩的双手乖巧地递过检讨,明智的教师发出沉重的叹息,背后广阔的天空都因为这声意味明确的喟叹晦暗几分,最终发出质问:“这个世界没有值得你探寻的真理吗?”
“那是不可能的,除非这是虚假的世界。”
为什么我对此印象深刻?原因并不出彩,我当时正盯着老师背后的窗外景色——疾驰掠过蔚蓝天际的鸟。那双翼的一抹绯红如同日暮晚霞,梦幻又肆意。种种细节使我知晓那是凤头鹮,又称朱鹮。可是理智告诉我这种美丽的生灵早在日本灭绝。目睹存疑的飞鸟渐渐吸入远方,老师的训斥才慢慢被我听清——至今我都在想,那到底是不是朱鹮,已经在日本境内灭绝的凤头鹮?
那双稚嫩柔软的双手没有从眼前消失,而是抽条长大。老师的身影逐渐淡化,取而代之的冷艳的五官被勾勒清楚——我猛然从往事中抽离出来,惊觉我已经上交了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