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在被褥下的金属泄出冰冷的一角,邵衡瞪大眼睛,终于看清楚自己的处境——
他是被束缚在榻上的。
在他的手腕和脚腕上缠绕着坚硬的锁链,锁链的彼端向外延伸,缠绕在榻的一角,再用一把铜锁彻底锁死。
寒凉的链条被体温煨热,是以他竟然没能在清醒的瞬间就意识到束缚的存在。
邵衡沉默地注视着缠绕于己身的枷锁。
给他缚上枷锁之人似乎并没有限制他行动的打算,锁链紧紧缠绕在他四肢,却预留出了足够的长度,并没有收得太紧,他可以在榻的周围任意活动不受影响,只是没有办法探到门窗。
这样的钳制,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毫无办法,但于邵衡而言并不难挣脱。
在他精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中,这只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种。
锁链捆缚得很结实,细长的金属链条一圈一圈紧紧缠绕在腕骨,几乎没有留出任何活动的空间,
然而只需要运起缩骨的功法,强行收缩骨骼缝隙,便能轻易从锁链中脱身。
邵衡闭了闭眼睛,拾起素色的巾帕,叠成整齐的方块,放在枕边,随后如先前那般规规整整地躺回榻上,双臂置于身侧,盖上布衾,不再动弹。
长久的昏睡模糊了他对时间的感知,唯有通过自窗户缝隙流淌进屋的橙光大致判断出眼下已近日暮。
邵衡出神地看着窗边的光晕,少见地从见惯的日光里看出几分恍惚。
就在七天前,他还在为了任务而潜伏在黑夜中,耐心地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
五天前,他好不容易完成任务,回去复命,然后,亲眼见证又一位同僚的死亡,
四天前他带着玄廿的骨灰叛出,
之后,被追杀了整整三个昼夜。
即便是对见惯了生死和危险的死士,三天不休不眠的逃亡依旧是一场噩梦,
泼天的暴雨,
幽暗的山林,
身后永不止息的追杀,
和没有明天、注定死亡的结局。
早在叛出之时,邵衡已经能够预见自己的下场,
他从不曾后悔当初的选择,坠崖之时也不过只是在遗憾没能完成心中所愿。
再然后、再然后……
邵衡藏在被子下的手悄悄摸了摸身下软和的褥子,视线被明亮的霞光晃了一瞬,
这短短的几日实在是几险象迭生几经生死,以至于终于熬过来的时候他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在叛出之时,在逃亡之时,在濒死之时,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不久的将来他还能有像现在这样悠闲的时光,
美好的就像是偷来的一般。
纷杂烦扰的思绪如同海浪在脑海中翻涌,起起伏伏连绵不绝,又似一缕清风吹过指尖,卷起涟漪却无处可寻。
不知过去多久,屋外由远及近响起一串极轻的脚步声,邵衡飘散的意识瞬间聚拢,下意识闭上双眼放缓了呼吸,装出尚未清醒的样子,紧接着意识到眼下并非任务中,会来这里的只有神女大人,他既不需要伪装,也不应该欺瞒,
于是邵衡慌忙睁眼看向门口。
老旧的木门转动,发出“吱呀”的声响,在安静的药房里传开,
一位白衣的姑娘走进屋来,闯入他的视野。
这是邵衡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看到神女大人。
远山般的细眉弯成温婉的圆弧,点墨的眸清澈好似一池秋水,蜿蜒的乌发随意披散下来,一身白衣比那冬雪更胜一分清冷。
“醒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邵衡很快回过神来,垂敛下目光,“是。”
高烧和干渴让他的嗓音听起来喑哑粗糙,实在难听,
邵衡咬紧牙关,闭上了嘴。
路遥这次前来原本只是例行检查,看看伤患有没有什么意外状况,不成想刚一进门就撞上一双漆黑的眼睛,这人竟是醒着的。
也是,高热散去,脉象稳定下来,差不多是到了该清醒的时候。
路遥悄悄掩饰过刹那的错愕,尽量自然地在榻边的矮凳上落座。
她观榻上之人面上稍显精神,双目明亮有神,除却失血过多导致的面色苍白唇色带紫,已是脱离濒死之象逐渐好转。
病者无碍,作为医师的路遥狠狠松了一口气,心中最后的一点担忧随之散去。
熬过这一场高热,便是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之后只需要好好养着,注意不要剧烈运动撕裂伤口,自然能有愈合的一天。
最紧要的事情告一段落,那些之前被有意无意忽略的东西缓缓浮上水面。
昏迷不醒的伤患和意识清醒的病人还是大有不同。
初遇时这人伤得很重,事发紧急,她一心只想着救人性命,林中再遇时她一面恼怒这人糟蹋身体,一面心生恻隐不忍拒绝,思绪纷杂根本顾不上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