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下沉,思想在僵化。所有的一切都慢慢沉入混沌里。
好像有什么声音,是多伦他们吗?不,不对。
“善良的伊莎贝拉!伟大的伊莎贝拉!你来救我们吧,你应该这么做!你必须这么做!你是我们的救主啊!不是吗?”缥缈的呼唤不断传来,既非来自现实,也非来自幻象,好似梦见过去。
脑中不断跳出模糊的图像:五颜六色的色块交替闪灭,郁郁葱葱的树林被烈火烧尽,河水混入恶臭污浆,泥土在翻涌中化作墨黑,云层间飘荡着古怪瘴气。
此后,画面闪灭,无数过往迎面扑来,他看见被诱骗的无家可归者在睡梦中嘴角含笑,看见神官们无视受害者的哀嚎榨取血水,也看见金杯倒下后无数冤魂从中喷涌、在神殿上空环绕。
最终,一切景象如老旧照片般失去颜色,又如嫩叶在深秋枯萎般消散,只留一处。
那是佐斯走上白玉台阶,尽头是间破落密室,布满符文与法阵的祭台摆放中央,无瑕的金杯坐落其上,镶满红晶,闪烁金芒。
佐斯举起金杯,仔细欣赏,但在看向杯内时,又露出肉眼可见的失落来。只见那杯中,本应满盈的鲜红,如今只剩杯底薄薄一层。
“这点太少。”佐斯自言自语,“得快点填满才好。”
他捧起金杯,走下台阶。
奇怪,为什么他能看到这些。克劳克迷迷糊糊地想。
咚咚。
又能听见飘忽不定的心跳,那声音忽远忽近,渐渐的,克劳克已分不清是来自远方,还是来自胸膛。
……
铁皮按住克劳克的额头,闭眼摇头:“高烧……怎么回事?是伤口复发了么?”
“我……我不知道。”多伦急得直挠头,忽的一拍手,“对了,红苔藓!只要用红苔藓就能好了!”
铁皮不干冒险者多年,但残留的印象使他有点不安,便扭头看向桑迪亚哥。精灵族对植物颇有研究,找他准没错。
桑迪亚哥注意到克劳克右手紧握,红色水渍从中渗出,便蹲下,掰开手指,蹙眉:“血苔藓……你说的是这个?”
多伦不停点头:“对对!菲尼斯先生就是用它治好森德先生的!”
“该死!”桑迪亚哥咬紧牙,忍不住用精灵语爆了声粗口,“治什么治?这玩意只是兴奋剂!而且没有炮制过的话,还带有慢性剧毒。他就这么生吃?”
多伦吓一跳,扯开克劳克的上衣,露出由于长时间没有精细处理而有些腐烂的伤口来。
“没救了。”铁皮略做检查,吐出长叹,“强撑着行动让本就糟糕的伤口恶化,还中了毒……就算出去,也抢救不回来。”
多伦抿起嘴唇,轻轻碰触克劳克的脸。明明上秒还无比滚烫的双颊,倏忽间冰凉一片。
都是他的错!如果当初冒险者考试时多读点书。如果他能有更好的记性。如果他再聪明些。是不是就能阻止森德先生?是不是能救一条命?
桑迪亚哥揉搓手指,不明白,真不明白。只要稍加探索,就应该发现遗迹里的危险并不多,这种情况下,正常人应该都会选择找个地方休息,那样能大概率提高存活的可能性。是故意逞强?还是脑袋糊涂?又或者……他压根就不在乎这条命?
铁皮倒是没多大惊奇,当他发现克劳克与记忆中那位在生日宴上自杀的老妪有相同的眼神时,他就觉得或许会有这样一天,但没想到这么快。
拦在桥上的矿工们窃窃私语,有几个还伸长脖子,想看看出了什么热闹。多伦三人围住克劳克,默默注视那逐渐冰凉的躯壳。
龙人咬住下唇,血色自唇缝间滑落。他伸手脱下克劳克的长袍,垫在少年后脑,又把自己外衣褪去,盖在他身上。
精灵发现克劳克的躯体正若隐若现闪烁着绿光,那是菲尼斯之前施加的稳命术式,也是悬住少年性命的最后一根蛛丝。便想着要不要直接扭断克劳克的脖子,至少让他免受毒素侵蚀。
矮人瞥见少年手心的残余的血苔,趁他人不注意,悄悄揣进怀里,克劳克或许没救,可他们还有,得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东西。
石门推开,佐斯走出,所有看向他,目光聚焦在那盏无比显眼的金杯上。
“让各位久等。”佐斯冲众人点头。“目标已经完成,封印应该也不复存在,该回去了。”
矿工们松下一口气,他们只是普通人,从没深入过如此深的地底,更没直面过夫鲁夫鲁那种巨兽,要不是为了老板许诺的荣华富贵,他们可不会跟下来。
“对了,这趟你们也很辛苦,上前来,我准备了些奖赏。”老板的话令矿工们浑身一震,只见佐斯摸摸口袋,掏出几枚亮闪闪的金币来。
矿工们瞪大眼,赶忙上前,只有顶撞过铁皮的那名矿工觉得不对劲,他自认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天天想着抢铁皮的工头位置。
按理说,论功行赏应该也得先从这鬼地方离开,老板的风格一向是事情结束后再发钱,这次为何这么急?
出于这种违和感,他故意落后同伴半步,谨慎点总算不得错。
铁皮一行不管这么多,他们准备直接出去。矮人看着多伦小心把克劳克抱起,盘算片刻,开口:“我在卡亚多斯有几分人脉,有几片好墓地可以不用排队预定……”
“森德先生还活着。”多伦抿着嘴,“现在魔法很发达,早点出去一定来得及的!”
矮人还想说什么,桑迪亚哥按住他的肩,打断他的话,尔后面向龙人:“或许吧,但我们得快点,不能耽搁太久。”
多伦嗯了声,矮人一撇嘴,无奈地摇头:“你把克劳克交给桑迪亚哥吧,他背个瘦子没问题的。你背上有青草,肌肉还硬得要命,会膈疼人的。”
多伦又嗯了声。
精灵接过伤患,正准备向出口冲刺,就听见后方传来矿工们的惨叫。下意识回头,却不由得瞪大双眼。
猩红从金杯中喷薄而出,无数由暗红泥浆构成的手从中探出,在矿工们的尖叫声,死死拽住他们的身体。
血肉压缩,内脏破碎,夹杂着骨头不断碎裂的爆响,人体如橡皮泥般被随意揉搓,顷刻间就化作一摊混着碎布与武器碎片的肉糜。
“跑!”桑迪亚哥头皮发麻,大吼着,顾不上关注佐斯提起的嘴角,用尽全力向出口冲刺。
唯一的幸存者是那名落后的矿工,他的谨慎给了他足够的反应时间,让他得以脱离与同伴们相同的命运。
可这只是暂时的,翻涌的红泥在地上蔓延,无数张脸从中浮现,如同无数融化了的蜡像,他分明从中看到了刚被金杯吞噬的同伴的面庞!
“救命!救命!”他捂住脑袋,放声尖叫,想逃,可红泥蔓延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得多,那无数只手眼看就要碰到他衣角。
多伦正好回头看见这一幕,大脑没来得及反应,便已经从桥上的石护栏上掰下石块,用力掷去,精准命中一只快要抓住矿工的手。
血红飞溅,泥手破碎,转眼间又重塑原型,但也多少延缓了血手的动作,矿工得以逃出升天。
人影逐渐远去,泥浆缩回杯中,佐斯望向杯底,摇头。看来这样粗略的提取方法能获得内容物实在太少,但他也不知道正经的提取步骤,也许之后得再去问问那位提供金杯情报的可疑家伙。
不过当下,能装多少是多少。
佐斯手杖敲地,“噔”的一声,消失在原地。
疯狂逃命的多伦一行撞开面前每堵墙壁,力求用最快的速度逃出神殿。石子与灰尘沾满三人的脸,可他们实在不敢停下擦拭。
快点!再快点!众人心中只有这一念想,可在这时,多伦嗅到血腥味,便赶紧抓住同伴的后衣领,将二人停住。
灰尘散去,佐斯面带微笑的站在那里,手中金杯血泥满溢。
三人赶忙掉头,桑迪亚哥和铁皮爆出一连串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