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嘉年见他真的没事,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孙泽成匆匆跟在后面,撞见了方才那一幕,又看着这场面呆了呆,他对这里的人也做不到个个认识,只是阴沉着脸对着那男人说:“那是我朋友,还是个高中生,麻烦这位先生给他道个歉吧。”
中年男人还带着酒意,有些圆头圆耳的富态相,估计也不是个好惹的,笑嘻嘻对着祁绎道了歉,听到是高中生,色眯眯的眼神也一点没变,还借着道歉再在祁绎身上走了一圈。秋嘉年沉了脸,挡在了祁绎身前,祁绎也头一回面对这种场面,伸手拽住了秋嘉年的袖子,瞥见了自己手腕上的红,指节用力得有些发白。
无论怎么反抗也无济于事,就像是一遍遍重复地噩梦了一下,祁绎感觉身旁的声音停了一瞬,他晕晕乎乎地,看着自己被秋嘉年带走。
“这不是我眼睛迷糊,看不住了,这几位小兄弟一表人才,是哪里高就啊?”虽然语气很文明,但是用词有种缺乏教育的感觉,孙泽成也觉得厌恶,正想回了这句将人打发了,就听秋嘉年冷声开口:“孙泽成,走了。”
孙泽成一个激灵,秋嘉年很少连名带姓地叫,更何况是冷着语气,叫他孙子也比这么叫悦耳。他胡乱说了个地方打发了这个人,又过来安抚看上去受惊的祁绎:“没事吧,没想到秋哥会喊你一起过来,这个聚会上什么杂人都有,有些人就是表面上装个文明人,私底下什么都来。”
他伸手想拍拍祁绎的肩,但是祁绎反应迟钝地颤了一下,往秋嘉年身后一躲。秋嘉年抓着祁绎的手,对着孙泽成说:“行了,你让他缓缓。”
孙泽成伸出的手尴尬回收,放到后脑勺挠了挠:“也成,到时候我们找个角落吃饭,吃完饭开溜。”
刚才男人居高临下的俯视,还有步步紧逼的询问都让他感到窒息,一瞬间祁绎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不堪回首的过去,被激得全身无法动弹。喉咙口似乎被一双手紧紧攥住,他的大脑快要结冰,来往的人群一瞬间都没有声音,只有他站在空荡荡的厕所门口。
他觉得解脱,又觉得恐惧。
秋嘉年引着浑浑噩噩的祁绎坐在了边角的座位上,安抚地搓热冰凉的手,孙泽成在一堆红酒里选了橙汁,倒了两杯递给了他们,又有些好奇地说:“说起来刚刚那个人是谁,看上去也不是很好惹,他反手一把就抓住了你的手腕。”
秋嘉年平时也有锻炼的习惯,孙泽成跟他接触多,自然知道他的力气不亚于一个成年人。方才秋嘉年挣脱的时候使了劲,手臂上的青筋都涨起,还挣了两下。这里的人大多都是中年人,吃得油光水滑,他自然以为刚才那个中年人也是里面的一员,但是那一刹给他的感觉又让他觉得自己看走了眼。
秋嘉年在祁绎面前放了一杯,眉目阴沉:“宋喆。”
孙泽成到喉咙里的橙汁还没咽下去,差点吐出来,“咕噜”一声响后憋了很久才开口:“那个宋喆?”
秋嘉年挑了挑眉:“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他想了想又补充,“如果不是那个宋喆,大概也已经迫不及待给自己改名了,谁想和一个恶棍一起声名远扬。”
孙泽成觉得也是,不断回想刚才那个中年人的脸,越想越觉得平平无奇:“就长这样……嘶……”
秋嘉年淡淡地提醒他:“是普通了点,但是做过的坏事应该一件不少,别跟他打交道,都是一些灰路子。”
“这我当然知道。”孙泽成摸了摸下巴,又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宋喆?”
秋嘉年确定了他来这里是真的来玩,但又不好说是上辈子自己后来在酒会上碰见的。那个时候祁绎的传言满天飞,他对这个名字才有点关注,也正是因为这样在酒会上捕风捉影到了这个名字,看过去的时候也和孙泽成一样有些惊讶。
那时候宋喆挺着肚子,比现在还更肥头大耳,露出的脖子上有两道红痕,路过的认识的人问了一句。宋喆笑得有些暧昧,又有些恶意:“新养的的小猫儿,打得有点狠,被不小心划了几道。”
那些人也知道宋喆的怪癖,听了也没再问,转移话题去说别的了。
秋嘉年回想自己当时在想些什么,他跟着秋鸣桐认识了些人,从来不去宋喆那一块打交道,大概就是细细抿了口酒,就转头离开了。他觉得这是祁绎的选择,说不成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横插一脚只会惹人生厌,毕竟秋嘉年不了解祁绎,也没有立场去帮他。
现在看着眼前有些恍惚的祁绎,秋嘉年心底忽然浮现了一个猜想,祁绎真的是自愿的吗?
那些传闻里的荒唐事,真的是他自己的选择吗?
秋嘉年心里一缩,竟有些不敢想下去。
孙泽成没得到答案,也没纠结,毕竟秋母负责很多场商会会展的协办,见过一些人也不足为奇。他也没想着在秋嘉年这边认人,拿着桌子上的瓜子碟开始磕瓜子,另一只手开始玩手游。
秋嘉年搂住了坐在旁边的祁绎,将手圈在他的左肩膀上。祁绎颤了一下,这才微微有些反应,呆愣愣地看着他。秋嘉年蹙眉,有些担忧:“如果不舒服,我们现在就走吧,找个小馆子吃一顿。”
孙泽成一听比他起劲,扫了眼现场发现孙父不在,就差一蹦三尺高:“走走走,我在网上看到一个风评很好的……”他拿着手机就想叫车,却发现无人回应。扭头见秋嘉年还看着祁绎,手还在慢慢拍着他的肩膀,语气有些哄的意味:“抱歉,我不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我应该等在厕所外面……”
孙泽成听到了有些牙酸,觉得那男人摸自己几下秋哥大概眼睛都不带眨的,放到祁绎这里就开始轻声细语了,都是大老爷们,那人就嘴上站了点便宜,恶心一阵也就过去了,小时候他哭得眼睛都要冒泡,怎么没见秋哥这样哄?
但是秋嘉年显然不这么想,放低了声音:“以后我来了,你也可以踹出去。要么我现在把人拎你面前,再补一脚?”
祁绎本来有点飘飘忽忽,现在好不容易回神,又听到秋嘉年这一句,忍不住扬了扬嘴角,发现自己手里还揪着他的袖子,已经揉得像一团废纸,赶紧松了手。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又开始慢慢跳动,才呼出一口气,回答秋嘉年:“我要吃饺子。”
秋嘉年也松了一口气,祁绎刚才的状态明显不对劲,联想薛凌的话,如果祁绎再没反应,他就该去找专业的心理医生了。秋嘉年揉了揉祁绎的脸,也有报复吓一跳的意思:“行,吃几百个都行。”他带着祁绎站起身,走到门边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朝里头喊了一声:“孙泽成,走了。”
孙泽成抽了抽嘴角,划掉了高赞餐馆,将橙汁给一口喝空,忙不迭地跟上:“成,吃哪家,我打个车?”
孙泽成看向秋嘉年,秋嘉年看向祁绎,祁绎点了点头:“都行。”
秋嘉年于是也点了点头,转头对孙泽成说了声:“都行。”
孙泽成跟着这两人头回觉得像是领了两个孩子,兀自凌乱了一阵,找了个评分高的饺子馆,打好了车。
“缓过来了?”秋嘉年碰了碰祁绎的手背,发现原本温凉的手已经被他揉搓得有些发烫。
祁绎的记忆慢慢回笼,低头应了一句“嗯”,又装作不经意地将手揣进兜里,想要将温度留久一点。他刚才觉得飘忽忽,就要远离这个世界的时候,这只手是唯一的热源。
“以后见到那个人,离远一点。”秋嘉年给祁绎提了醒,他不断强调宋喆不是什么好货色,祁绎大概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强调这些废话,迷迷糊糊地应着。秋嘉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过度在意,只觉得如今祁绎到底是他的朋友,就没法眼睁睁看着他重蹈覆辙。
那边的孙泽成已经打到了车,挥手让他们过来。
“要是我以后再走神……”祁绎期期艾艾,尽量将声音压到最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分明不想叫秋嘉年听见,偏偏还要将这句话说出来,又矛盾地觉得孙泽成嗓门大,可以将他的声音完完全全盖过去,“我是说如果……你可不可以这样握着我的手……”
他不想这么远离自己的躯体,远离自己的痛苦,尽管一瞬间的痛苦会让他无法忍受。在看着自己的时候,他是没有支点的,像随时都会一脚踩空,掉进这个世界的缝隙里。祁绎不想做没有线的风筝,没有锚点的航船,他会被巨大的空虚吞没,这比痛苦还要让人无法忍受。
秋嘉年愣了愣,低头看着祁绎,骄傲惯了的小天鹅紧紧地蜷着手,连求人的话都要以这样曲折又别扭的方式囫囵出来,仿佛已经被拒绝习惯了,不管自己再难受,只要秋嘉年说一个不字,他就能缩回翅膀里,决计不再提半个字。
祁绎没等到回答,想着秋嘉年没有听见,正不知侥幸还是失落地松了一口气,口袋里突然挤进来另一只手,虚虚将他握拢的拳盖住,散发出一阵阵热意,从指尖递到脉搏,又灼烫了心跳。
一阵风刮过,风里送来了秋嘉年说的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