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绎的字倒是不肖人,分毫不藏匿锋芒,折角处苍劲有力,就像拔节生长的翠竹,起承转合刚劲利落。换做高一的秋嘉年,是看不出这笔记好坏,单知道详细,将空白处都填满了,经历考研训练之后的秋嘉年却能看出来,题目的解题关键写得简洁,其余大部分都是举一反三的内容,也难怪祁绎说不懂的来找他,如若想机械地将上面的内容吃透,理解起来确实不容易。
单看练习册的内容,已经足见主人对题目之用心,就像牛吃草一样,上面的难题全都已经反刍透彻了。
秋嘉年努力重拾记忆,基础题看一遍做一遍,难题提炼一下方法,先记忆题目。三天不算长,好在选的是文科,三中在分科前填报了各自的意向,此后的科目就按照分科后的进行排名,没选的科目不参与,也算是钻了空子。政治第一章是货币,经济的内容不如哲学和政治那般晦涩,稍微理解一下便算。地理的也还是基础,秋嘉年挑着经纬的计算着重练习,历史的依照参考书背一些重点,英语语文都是他的拿手科目,数学就全仰赖祁绎那本练习册了。
他完全依照考研自己领悟的方法对标高中,有很多细节知识点容易遗漏,但是大体的内容可以把握。再者秋嘉年当初考进来时是班上二十三名,轻微地有些发挥失常,在月考时冲一下也不算困难。
孙泽成把本子涂得和鬼画符一样,一道套公式的无脑应用题解了半个小时,秋嘉年看了眼他的思路眉心一跳,这人套了三章之后才学到的公式也没想到眼皮子底下的标准答案,真不知该称道一句天才还是白痴。
孙泽成做题时候向来注意力不集中,分散去周边的写字声里窃听风云,他的英语听力能力确实锻炼了他的听力,已经可以准确地通过笔画声来判断写的是四个字母里的哪一个。秋嘉年这个平常和他一样写一笔顿一笔的人此刻下笔如有神,吸引得他凑过来看,看着写满字的练习册先骇了一跳,看清楚名字后又松了一口气:“兄弟,我以为你变异了。”
秋嘉年没有理他,正全神贯注解一道套用了几个方法的题,这种题式子长又繁杂,稍有不慎就中道崩殂。孙泽成大嘴叭叭,稀奇地看着册子:“你怎么诓来的?祁绎这人不是傲得很吗?”
秋嘉年思路被打断,不得不停下笔,台上的老师已经投射了炽热的视线,连带着祁绎也不自觉停了笔,有些难堪地攥紧了手指。他吸了一口气,有点想给孙泽成赞助一台分贝机,提了一些声音道:“他人挺好的,我实在不会的这些题,他都解得很好。”
话音落下,祁绎按着的手指松了一下,抛下孩子监管自习课的中年地中海数学老师气得呼了几口,冲着孙泽成和秋嘉年这头说:“两位,要去外边站着聊完了再进来吗?”
孙泽成乖乖闭嘴,秋嘉年继续敛眉对照整理自己的练习册。显然身边这个有些坐不住,孙泽成一直学习成绩上不去,他自觉已经努力了,估计是因为学习不好,但是体育极好,经常参加运动会替班争光,讲话又直来直去,难免得罪心思多的人。之前却被好些成绩好的学霸明里暗里地看不起,将孙少对这类人整出了心理阴影,看人的时候难免戴上有色眼镜。
秋嘉年从前和那些所谓的乖乖学生井水不犯河水,也纵着孙泽成说那些有失偏颇的话,左不过是对着他说的,现在看来也会无意间中伤不少无辜人。
“孙子。”秋嘉年在下课后开口,肩上挨了孙泽成一拳,这人像只吊睛大虎一样扑过来反击:“我是你大爷!”
“行了,正事儿。”秋嘉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你以后说人的时候小声点,别跟个喇叭似的,边说这个秘密我只讲给你听边全村广播。”
孙泽成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我声音大么?”
秋嘉年沉默了,他之前觉得孙泽成这么说话多少有点故意气人的成分在里面,没有想到他是真的从未正视过自己。
前排的于迎芝没回头,听见这话没声好气:“自己没点数吗,我坐在前几排,还以为你的口水喷到我后面了。”
孙泽成仿佛晴天霹雳一般,秋嘉年有些迟疑地举例:“不然之前靳河为什么要过来?”
孙泽成更是惊诧:“他不是看我不爽找茬吗?”
这一句吸引得一组成天没声响的靳河也默默地转头看过来,秋嘉年头一回从那一双幽暗的眼睛里看到无语的情绪。
秋嘉年看这人拔剑四顾心茫然,忽然一乐:“不行我给你再找个证人。”不等孙泽成开口问,秋嘉年就领着失足少年来到斜对着前几排的位置,对着整理笔袋的人说:“你觉得他嗓门大吗?”
孙泽成没想到丢脸还得巡演,扯着秋嘉年的袖子就往后走,低着头默默整理笔袋的祁绎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眼睛茫然地眨了眨,连带着旁边做题的薛凌也奇怪地停下笔,看了过来。祁绎没想着秋嘉年会找他做这个证人,有些磕磕巴巴地看着孙泽成说: “啊?很,很大。”
孙泽成平日心里也有数,即便会对着他眼中的学霸圈表达不满,但是说到一板一眼客观公正,那是没有人能将这一圈人从排行版上挤下去的,因此祁绎的话让他颇受打击,一张脸皱成了沙皮狗。不等秋嘉年暗示他,孙泽成主动站在祁绎面前挠了挠头:“那个,之前说你坏话,不好意思哈。我兄弟说你是好人,那你在我孙泽成眼里就是一辈子的好人。”
秋嘉年有些惨不忍睹地把这条傻狗拉走了,临走还特意低头向着祁绎道谢:“那本练习册很好用,笔记整理得很清晰,虽然难的有些看不懂,但是够用了。”
祁绎正因为孙泽成的话错愕,又停下来呆呆地看向秋嘉年,过了一会才接收到他的信息。或许是局面又回答了控制之中,又带上了之前那副用鼻孔看人的高傲感。祁绎没有再看秋嘉年,只是转头埋首在自己的作业里面,淡淡地应了一声。
秋嘉年抬起脚刚想走,祁绎又闷闷地接了一句:“如果有不懂,又想知道的,可以来问我。”
秋嘉年愣了一下,笑着道谢:“成,谢谢。”
在月考前学校召开了会议,带着全校三个尖子班全部参加。孙泽成想半路溜号,发现电梯的栅栏锁落下来,斥责了一声老狐狸,各个班级陆续入场,秋嘉年拿着习题册和圆珠笔,躲到了最后排,一落座身旁的椅子也被拉开,薛凌清冷的声音响起:“坐这边吧。”
来的人应了一声,看到秋嘉年又愣了一下,直到秋嘉年抬头,笑着冲他打招呼。
“呦,巧啊,大学霸。”孙泽成吊儿郎当地坐下,又态度虔诚地开始打手游。
秋嘉年磨了磨后槽牙,果然看见祁绎的脸色冷了下去,转头避开了他身旁的椅子,隔着一张坐了下来。薛凌夹在中间有些莫名其妙,但周围陆续坐满了,只能坐在了秋嘉年旁边。
秋嘉年笑了笑打招呼:“班长。”薛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祁绎,点了点头:“秋嘉年。”
如果是认识不太久的人,或许会觉得薛凌很生疏且没有礼貌,但是高中的时候秋嘉年因为学习配对,经常和薛凌做同桌,大概知道他只是不擅长交际,其余的事物都能处理得紧紧有条。秋嘉年态度很自然地和薛凌寒暄了几句,薛凌不常和人闲聊,却能接下秋嘉年的话茬,不免有些新奇地多说了几句。一旁的祁绎面色却不见好,只是直勾勾盯着台上,转而又展开手里的课本和笔记复习。
薛凌中途去了一趟厕所,秋嘉年毫无愧疚之意地给他位置上的作业本挪了窝,坐到了薛凌的位置上,紧挨着一旁的祁绎。祁绎感受到身旁的热量,奋笔疾书的手一僵,还是假装无事发生地继续写下去。
“同学,这题我不会,可以教教我吗?”秋嘉年用圆珠笔轻轻戳一戳祁绎的肩膀,埋头书写的人停了下来,没有看他,但是终归说出的话一诺千金,有些不情愿地拉过递过来的练习册:“哪一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