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他继续接上,那边已经主动承认了:“是迟千声迟老师,我这段时间不能出门,对不起。”
秋嘉年了然,薛凌顿了一下,急急忙忙地解释:“大学到你说的酒吧有两公里,我不能走去,打车去肯定会被迟千声注意到,可以报警。”
秋嘉年感叹了一下,薛凌这斩钉截铁的性子,果然和他一样喜欢省时省力地接人,只是有些浪费公共资源。看到薛凌已经开始给他一二三地规划方案,他打断了:“我都知道,迟千声手段太多了,你这段时间注意一点,这样躲下去不是办法。”
“我会和他谈的。”薛凌的声音很镇定,仿佛自己不是那个被围剿在学校里四面楚歌的项羽,“但是这段时间不行,我有项目,他太烦了。”
“行,薛博士,你忙你的吧。”秋嘉年打算挂电话,薛凌似乎觉得心里有愧,问了一下他的近况,问他新跳槽的事务所是在哪里,在听清楚地名之后,电话被那边啪得一声挂掉。
秋嘉年有些遗憾,打算下次一定找机会先挂电话,扳回一局。
没有办法,他只能回办公室换了一身白色长羽绒服,把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向总监说了一声。因为近日秋嘉年加班加得最勤快,总监也没有为难,只是笑眯眯地问了一句:“女朋友想你了?”
秋嘉年收拾着东西顿了一下,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笑着应了一声。
看着小伙子收拾得爽利,滚筒似的羽绒服也穿得出长手长脚的效果,后半夜也一阵子精神气,对着门外抖了抖伞,就着淅淅沥沥的雨夹雪跨出了门。总监又感叹了一声,再次发挥总指挥作用要办公室内目光重新向账簿看齐。
他打电话花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到了酒店的时候,里侧的门已经是半开状态,卷帘下了一点,靠在边上的老板梳着背头,染着一头黄毛,手臂上纹满了虎兽纹身。他拎着一串钥匙,冲着秋嘉年看了一眼,嘴里叼着没点的烟,含混不清地说:“打烊了。”
秋嘉年指了指手机,示意自己是刚刚通话的人:“来接人。”
“霍。”那老板放下钥匙,引着秋嘉年进了门,“还以为你不要了呢,诺,还躺楼梯口,真是过的人都得跨一脚。”
秋嘉年打量了一下四周,酒吧里还有几个人,坐在空杯旁边朝秋嘉年这边看了一眼,神情看上去有些惋惜。看来捡着躺尸所言不虚,他面色差了一点,转而看向地上,那人穿着浅色针织衫,里面套着淡灰的衬衫,醉意已经铺满了整张脸,就像是桑拿房里捞出来一样红扑扑的。头发完全凌乱,再一看身上还有好几个边缘的鞋印,像是包间的客人下来躲闪不及踩着的。
人已经醉死了,还梦游自己是一条金鱼,半张着嘴发出噗噜噗噜的声音,装作在吐泡泡。
秋嘉年有些晃神,这么多年没见,这人倒是一点没长似的,半睁不睁的眼睛还是从前的杏眼,眼尾往上看是垂着的,往下看吊着钩子,既能卖相骗人,又能翻脸不认人。两边的笑窝像是黏在上头的,专门在骗人唬人的时候用来晃人眼睛,咧个虎牙就是绝杀,无怪乎老师也被他哄得团团转。
他以前就觉得祁绎这种面相看着像长不大的,果然他都出社会了,祁绎看着还像是大学生,除了一点青青的胡茬。
秋嘉年俯下身子晃了晃人事不省的人,祁绎眼角红红地被晃醒了,大概是没在梦里吐出一个完整的泡泡,看着还有点委屈。他晃晃脑袋睁大眼,还是看不清眼前的人,被秋嘉年拽起来一半又瘫下去。
“祁绎。”秋嘉年语气淡淡,耐心即将告磬。他觉得从那通电话起一直到站在这里,都有种莫名其妙之感,祁绎当初广交友,来接人的可能是高一三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应该是他。
按照他的性格,甚至不应该存着自己的电话号码。
听见这一声,翻着眼睛要再睡去的人忽然打了个冷颤,眼睛倏然睁大,秋嘉年看着这人伸出手,拽了拽他脸两边,眼神想恢复清明却又换散开,脸上露出了似哭似笑的神色,哑着嗓子喊:“秋嘉年……”
秋嘉年心绪复杂,他本想着把这醉鬼晃醒,拷问出地址以后丢在出租一了百了,但是祁绎的表情太奇怪了,奇怪到出乎他的意料。他曾经想过再度见面会是什么样的,但是抽了两根烟也想不出来,秋嘉年觉得自己大度,迈过了那道坎,祁绎却不一定愿意见到他,想了半天,他觉得他们最好的结局就是走在街上,人海茫茫里擦肩而过,就像芸芸众生里的陌生人。
秋嘉年想到这里,语气也放轻了,耐着性子任由这人扯着自己的袖子,哭得冒鼻涕泡。等他哭得一抽一抽的,店里的客人都走空了,卷帘门也下了一半,老板靠在卷帘门旁边抽烟,裹着黑军服,手里拿着枸杞伏特加。秋嘉年朝着他抱歉地笑了笑,在老板宽容地耸了耸肩之后把祁绎扶了起来,祁绎走得磕磕绊绊,秋嘉年用手机叫了车,走到门口,又将抽噎着的祁绎放在椅子上,脱了身上的白羽绒服把人往里面一裹,单露出一个黑色的发顶。
老板刚要走过来,又把手上的黑色大衣往吧台后一抛,打着趣说道:“这小年轻喝了三天了,每天下午雷打不动地来,喝到半夜关门。前几天都还能走动,把调酒的激起来了,调得喝趴在这儿。”
秋嘉年扶着祁绎,老板也帮了一把手,他想了想又道:“虽然都是生意,但是这儿形形色色的人多,如果你朋友不是玩这道的,就别喝得这么晚。”
“我在旁的酒吧也听说过他的名头,就是能喝,也经常喝得烂醉,之前还和人打架闹出事来过。”老板扶着祁绎送上车上,“看着也不是公子哥,找个正经营生做做吧。”
秋嘉年谢了老板,拿出手机要转账,被婉拒了。老板叼着烟笑得痞痞的:“举手之劳,帅哥感兴趣多光临这儿,那些往来的难见极品,你一来保管黏在店里,天天守株待兔了。”
秋嘉年知道他是好意,还是笑着拒绝了:“抱歉,我不是这道的。”
老板有些惋惜,摇了摇头:“怎么这年头,年轻帅哥都窝在办公室里。”
告别了老板,秋嘉年看着向醉鬼也问不出什么来,报了自己的地址,祁绎醉酒说着他自己也听不懂的胡话,听到这句倒是来劲了,扯着秋嘉年的袖子:“你已经买房子了,秋嘉年?”
秋嘉年有点想戴上耳机,扒开了祁绎的手,简短回复:“租的,离工作地点比较近。”
祁绎的手被扒开,垂着头坐回一旁,有些闷闷不乐,但还是轻声说:“真好,恭喜啊。”
秋嘉年不明白租个房子有什么好恭喜的,仿佛庆祝流浪汉终于过上了穴居生活,他一时没有分清这是不是嘲讽,再看向祁绎的时候,这人鼻子抽抽,又哽着哭腔说:“恭喜啊,秋嘉年。”
秋嘉年有些头疼,想靠窗歇一歇,祁绎又开口了:“是不是马上就要结婚,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
秋嘉年怔了一瞬,想起来祁绎还在自己的微信好友列表里,他一直默认自己被单方面拉黑了,所以一直没有去看,看着样子估计是没有拉黑,可能还窥屏了最近发的朋友圈。他摸不透祁绎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看上去混得确实有些惨,就只是点了点头:“是啊。”
这样说着,祁绎又不说话了,秋嘉年让他自己在那边选择睡着或是醒酒,他工作了整整一天,脑子和身体都透支了,再加上扶祁绎出来的时候有些受凉,这会头有些隐隐作痛。
他想着从前的祁绎,不是这样的。
至少会有份体面的工作,在写字楼里,可能说不算最好,但是也不可能差,在其他人上课昏昏欲睡的时候,只有他坐得笔直,仰着脖子认真听课,像是一只骄傲的天鹅,成绩也是名列前茅,当时第一第二,分明是他和薛凌轮着坐的。
不应该偶尔从同学那里听闻到的,全部都是滥交,酗酒的负面消息,仿佛一个一直行为端正的人,忽然有一天迅速烂掉,枯萎进了泥潭里,除了当初走得近的人,没有人再关心,好像提到这个人,就会沾染到晦气一样。
这不应该是祁绎,高三一班的小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