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内外,到处是持械甲士。廊下,垂手立着不少内侍女婢。
"太子快来!"苏常侍迎上,小寺人启门撩幔。
听得见寝殿里女子啜泣声,一字一泣,和着父皇虚弱的话语,听不清内容。
一道男声传出。“臣安敢不效犬马之劳!"
"太子来了,你们——去吧。”
两人从帐后转出,与我打个照面。“见过太子!”
只是虚虚一礼,淡淡一眼,卢沛抛下的眼神,像在看落到掌心的猎物。
我一阵寒栗。
我进到室内,跪在父皇榻前。
父皇混/浊的双眸睁了睁,微微闪动。
"硕儿,又去哪儿玩闹了?”
他撑着眼皮,眉间带着疲惫与责问。
我蜷缩着脑袋,蠕动几下嘴唇,想不好怎么回答。身后跟过来一个寺人【内侍】,手持两支茂盛的梅枝。
“这是太子刚摘来的,说是让陛下也闻闻花香。"
别说父皇了,我听了也诧然。
一红一白交错的花枝,不同的长短疏密,晕染在一起,好像红妆缀着白雪。
“梅苑的花呵,不提朕倒忘了……”父皇喘一喘,没露出半分笑意。他收起目光中的责备,幽幽瞧着我,示意我坐到榻边。
枯瘦的手,一下一下,抚摸我的背脊,好像又/硬又干的树枝,划过我的身体。
我肩膀瑟缩了一下。缩头缩脑像只宛鹑【鹌鹑】。
父皇还在看我,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硕儿这些天守着父皇,着实辛苦,有些寂寞,也难免……”父皇的目光缓慢地移动,若有若无的审视,不漏过我的每一寸表情。
一股冷气爬/上身体。我眼睫微掀,如花间轻轻扇动的蝶翼。
"父皇说什么?硕儿不懂。"我眼神溢出一丝迷惘,主动贴上他的胸膛,"硕儿——只有父皇了!″
父皇目光一颤,浓浓地打量着我,好像在确认什么。
手抬起一半又放下,目光流泻出一丝无能为力的惆怅。父皇侧头,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陛下!″苏常侍为他抚背顺气,“太医呢!?”
“不用!”父皇强撑着,从唇角挤出的字符艰涩又飘忽,“传,太卜令!”
“陛下?”
″一个个都瞒着朕!朕怕了不成?是凶是吉——朕!总得——知道!"
“是!”
碎步匆促响一阵,渐渐行远。
我垂目轻扫。
错金银樽里,红白两色的花枝,彼此相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太卜令疾步入殿,恭敬地跪下,叩首。苏常侍等人退守到门外,我也想走,却被父皇叫住。
他攀着我肩膀,半个身子都倚在我身上,眼皮恹恹地垂着,语声怠怠懒懒。"卜算出来了吗?"
太卜令面上划过一抹迟疑。"是……”
父皇眯缝着眼,眸光若隐若现。"卜象既出,为何——迟迟不回?”
“陛下!卜象有异,臣怕惊扰玉体【御体】,故而……”
父皇隐隐有些愠怒,但稍一用力,便开始咳嗽。缓过气来,他语声徐沉。"有什么,是朕不能知道的?卿就说一个字,吉,还是凶?"
太卜令顿在原处,俄而,跪拜请罪。父皇的目光沉了沉。
"陛下,恕臣愚钝!”回话模糊而迟缓,“此象吉凶一体,同时显现——是吉凶相伴,浮沉多端!"
父皇微蹙眉头,神色阴晦又薄凉。
"恕臣直言!"太卜令弯下腰,卑微伏地,嘴里叨叨像念着口诀,我糊糊涂涂,只听得一半,"玄乌东出,日升日落……二曜同璧……”
父皇眼眸中怒意攀升。
"吉,亦不吉!日为火,主白 ; 玄为乌,主水!火日,煜,吉也,玄乌,三足,亦为吉,但二者同空,势为水火!吉凶沉浮,只在一时!有刀兵之患,却又暗含新兴之象!”
"新兴?是要朕改政修身,还是本朝改天换日?”父皇冷冷接口,太卜令脸色突变。
父皇眼里涌起团团怒火,随手将榻边一只水杯砸了过去。"哪来的胆子?竟敢胡言乱语!"
"陛下恕罪!”
水杯落地,摔得粉碎。我后背一震,沁出层冷汗。
"父皇!不要生气!"
父皇粗粗喘了几下,嘴角下垂,眼里藏着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