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沁着凉意,在庭苑来回游走。苑内,被践踏得脏污的残雪,堆积在树的角落 ; 雪上,交叠着靴履印。我由内侍引领,穿过一群守卫,来到一棵树下。
一名女子,直挺挺躺在湿冷的地上,面部随意搭着一条长帛。
衣襟半敞,一片红印。
我向前挪去,一步一趔趄。
就像夏蝉蜕下的空壳,静静地趴着,任风拔动,渐渐地风干,变硬。
一条肿/胀青紫的深痕,蛇一样绕在她脖颈。
"看一看行了,别吓着太子。"
一名禁卫把布掀起一点,露出她上半截脸孔。
只是一眼,他们把布盖上,我只瞥见她发青的脸颊。
没见过的女娘,没听过的名字。
"太子,可看好了?是不是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哭了,是吓哭的。我哭得很大声,脸上挂满泪珠。
他们睨了睨我,蕴含四分了然,三分释然。
蝉死去,人死去,落到尘泥里,被蝼蚁啃食。
“太子!”常询急忙忙扶住我,“不看了!不看了!"
“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张扬!敢议论者,杀!"父皇下了封口令,宫里人都闭紧嘴巴。消息封得严严实实。
我面青唇白,整整一天都混混噩噩,好像困在噩梦的边缘,游荡,徘徊。
看我的反应,父皇没再为难我。
怒气泄了一半,他身体迅速垮下来。
昨夜,我也累了好久,现在困得不行。他们老说婢女婢女的,我头晕晕的,糊里糊涂。
我是不是真和那个宫婢……他们都这么说,也许真有那么回事。
我对采儿,不就捏手捏脚了?昨晚,我和那个婢子……
接着,她死了。
有吗?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我应该做了场梦。
梦里,我甜甜叫着——
小侍卫。
父皇脸色泛青,又咳又喘,上气不接下气。别说动手打我,他连提笔的劲也没了。
太医频繁进出寝殿,一守一整夜。
大把大把的事都扔给了太傅太宰等重臣。
卫将军更忙了,他一直留在宫里,不是巡检宫禁,操练禁卫,就是和太傅他们一起。
太傅他们天天拿着奏折,商谈讨论,有时也会争吵,争得面红耳赤 ; 吵完了,他们就提起笔,替父皇批改奏章。
一般情况,卫将军都不参言,遇到军事要务,他才会说一两句,就像一把入销的宝剑,不露丝毫锋芒,但一旦开口,别人都静悄悄的,没人驳他的嘴。
太子妃忙着养胎,都不来看我。
不过蒺藜【蜈蚣】,蛇蚺,也会躲起来产卵,孵蛋。这样一想,我又不怪她了。
病榻上,父皇眼哐深陷,目光开始混浊,脸上逐渐笼上死亡的暗影。
他虚弱地说话,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太傅,少傅,辅佐太子,施监国摄政之权……″
于是,我被迫加入他们,坐在主位,看他们争来争去,心里一点主意也没有。
听不进,不想听,我连连打瞌睡。有哪一天真当了天子,也这么无趣吗?浑身的压力,重得像座山。
后宫妃嫔哭着跪着要见父皇,被禁卫挡在寝殿外。我听见他们冷漠的嗓音。
“陛下有令,静养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
天色暗下,夜雾弥漫。药皿煎着药,发出咕噜咕噜水沸声。
屏声静气地,內侍宫婢退下。
一双手落在我肩上,坚定又温柔。那股温度和触感,让我莫名心安。
“没事了,太子。有我在,太子放心。”
我不知道他说的哪一件事。但听在耳里,我莫名心安。
回首,迎向那墨一般的瞳眸。
"卫将军,不回家吗?"
他像没听见,目光在我眉目之间流转,赤诚又眷恋。
我在他眼神里,又看到那一抹熟悉。
“小侍卫,差不多——天天回家!"我呢喃自语。
喃了两声,一个吻落下,灼/热,燎原。
一声乌啼,刺耳,惊梦。我不觉一滞。
又是一声,粗厉,清晰。我坐不住了,挣扎着起身。“父!父皇该——喂药了!”
卫将军微挑眉峰,旋即,古井无波。
"恕卑职,冒昧。"他微动双唇,抚了抚我的衣襟。
除了我,没人听得见。
“你听见了吗?"
"有乌叫,你听见了吗?"我逮住每一个出入的人,他们张大眼,一副错愕表情。
我奔出去,寂寂黑夜,星屑点点。
只有我。只有我听见。
我的,我的——乌,乌衣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