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又悄悄泛起流言。
宫墙之外,似乎传得更盛,更远。
父皇躺在榻上,久久不起。经过一日一夜的骚/乱,他面上仍有余悸。
书案上的奏章一天比一天高,父皇无心,也无精力登殿。
他不得不在午后召来心腹近臣,半倚床头,听他们念奏章内容,再一件件商议,解决。
臣子们面孔上笼罩着几分消沉,眼里漂浮着朦胧的惶遽。
更多的时候,是我与父皇相处。
我越来越怕他,尽管一半多时间,他都闭着眼在歇息。
我怕他,甚至害怕看他,好像他是只伏在岩石上假寐的老虎,随时会跳起来吃人。
那一夜父皇癫狂的神情,像一大块涂墨的黥记,深深烙在我的脑子里,丑恶,可怕。
父皇说的"你们”,“死人″……说的是谁?
苏黄门迈着小步,凑近低语。“陛下,赵昭仪求见。”
父皇双眼半眯半闭,似听非听,苏黄门偷眼瞄他神色。"陛下,赵昭仪她,在外面痛哭,要见陛下一面……"
父皇猛睁开眼,眸色微寒。"联还没死呢!怎么就哭上了?”
"小人该死!"苏黄门年纪挺大,下跪倒利索,“小人这就转告赵昭仪,让她走……"
"慢着!"父皇叫住苏黄门,半晌,才慢吞吞道,“让她进来。”
他的目光随之瞥向我,沉沉似水。"硕儿也累了,下去歇着吧。”
父皇意思——赵昭仪来了,我可以走了?还是说,等她走了,我还得来?
我颠来倒去,乱想一通。父皇既说了,我也不敢问,行过礼,就走了出来。
这会到哪好呢?去哪玩呢?
我不想回宫。太子妃不和我同/房,也不让我碰东宫的女子。
陛下病着,太子不该耽于玩乐……应多多念着陛下,祈祷他快快安康。
无法反对,没话可说。
偏殿。推开门,敞开一院凋蔽。
砖瓦,雕柱,画墙,无一不褪了颜色,空无一人,处处荒凉。
檐角廊下,日光也蜷缩着,薄薄的一片,干枯而萎蘼。
其他人留在门外,我走进去,走进深寂之中。
脚步依依,走过每一处角落,每一个房间。长长的走廊,长长的寂寥。
回忆不都是坏的——
我停在长着青桐的庭院里。
一树光秃,枝桠横斜。摸着粗/壮的树干,我目光缱绻,携着依稀的留恋。
步履叩在地面,不重不轻,佩刀铿然作响。
我扭转身。无数次面对的目光,又一次,不期而遇。坚毅,沉笃。
一次又一次走近。
他再一次走近我,很近很近,近到触及彼此的呼吸。
“那日的乌群,令今上【当朝皇帝】,太子受惊,是卑职失职。”
他是来关心我的吗?
我满心愉悦,语调也变得轻快。
“没,没有!卫将军沒错!卫将军真好,没有杀鸟!”
他眉眼闪动,空气泛着丝丝寒意,话里都裹着浓浓白雾。
他还称我殿下,但不再自称卑职。他的目光,大胆,直接,且无畏。
"殿下,记得吗?"他声音轻得像自语,“在这树下,你亲了我。″
一句话猝不及防,我慌张,混乱,紧张得舌头都打结。
"亲……什么亲?卫、卫将军!"
"殿下想起了,不是吗?"他浅浅地诉说,像轻拂去薄云的清风。眸中曾经隐忍的浓墨,一层一层,徐徐泅开,“就在这里,青桐树下。”
我的心跳得更急,几乎迸出胸/膛。"没,没有!”
我想装傻,可我就是个傻子,一举一动,一思一念,什么也瞒不过去。
他轻抬双手,捧起我的脸,掌心温热 ; 眸底,坦露着赴汤蹈火的浓烈,一字一顿,清晰送进耳里。
"殿下,亲了我——"
"卫将军!"心跳骤停,我脸红了一阵,紧接又一片苍白,“不要说!"
“不要说!”我可怜巴巴瞧着他,向后缩了半步,语无伦次地嗫嚅。"父皇!父皇会知道的……”
"太子别怕,”他双眸定定锁着我,徐徐启唇,温柔又果决,"外面,是我的人。".
诧愕间,我已被他圈入怀中。
接着,他低下头,唇贴在我的唇上。
头脑一阵晕眩。
"不对!”我清醒过来,摇/晃着身子,从他怀抱里脱开,"我!没这样亲!"
他没否认,眼里悠悠一抹斜阳,绵绵倾在我的身上。
嘴上,温/热酥/麻。我脸羞愤地红了,从脸颊到耳根,又向颈间蔓/延。
“不对!不对!”我紧抿双唇,唇/瓣抿到泛白。我哽咽了,不再言语,转身往外跑。
我远远地逃开,逃回父皇的寝殿。
遥望见一个华裳丽人,在女侍陪伴下,从父皇寝殿出来。是那个赵昭仪?
我没有行礼,反正离得远,管她看不看得见。
她跟父皇说了什么,父皇没提起她,我也没兴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