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望中郎将的方向,甜蜜蜜一笑。苏黄门说,我哭起来很像徐皇后,但我知道,我笑起来更好看。
父皇一手揽着我的肩,和我一同在暖榻坐下。"硕儿背得好,背得好啊!"他笑着搂紧了我,唇角弧度,益发亲切,温和,“皇室不得与大臣私交……这几句,父皇记得太傅没有写呵,硕儿,怎么想到的呢?”
“太傅没有写,三弟有说呀!"我睁着迷蒙的双眼,"叫别人不做,他自己做……硕儿说得不对吗?"
"硕儿说得好!让那帮臣子,让你三弟都没有话说!"父皇手覆着我手,把我拥进他怀里,“联的硕儿,越来越聪明了!"
聪明吗?我一点不觉得。脑子总是空空的,就算有东西塞进来,也好像一潭搅混的水,卷起的泥沙不断地回旋起伏。
父皇的瞳眸凝向我。“硕儿,父皇得赏你!赏硕儿什么好呢……"
思忖间,帐外一声轻禀。"陛下,窦中郎将在内殿前候着了……”
父皇顿了一顿,我下意识地缩回手。"中郎将来,硕儿该走了……″
父皇握着我的手,一点没有松开。"硕儿走什么?″
感受着他的力道,我声音低弱且胆怯。
"硕儿呆了几天了,太子妃要急了……”
由不得我多说,父皇把我按回榻上。
“硕儿好生坐着,父皇去去就回。"父皇视线转向帐幔,“让他进来。″
帷幔轻掀,复掩下,室内重又清寂。
留下我,木愣愣的,嗅闻着半空缓缓漂浮的馥香。
脚尖划在绒毯上,碾过繁复密织、明暗交叠的花纹,触感就像云彩那么柔软滑/顺。
一串足音响过,外间传来父皇和一人的对话。数重厚密的帷幔,隔开不同空间,却挡不住我对那声音的熟悉。
父皇在夸奖中郎将。
"陛下过奖,谨遵圣命,是臣下本分。"
“繇儿做得好,就不要谦逊了……大将军巳撤,以后外宫、内宫都归你管辖,郎卫、兵卫都由你执掌!”
这官一定很大,稳重如中郎将,也不免吃了一惊。"陛下!那,虎贲中郎将……”
"他暂时接管巡防王城的北营,现在人已出了宫,随营屯守。"
中郎将默然一瞬。"是!谢陛下!″
虎贲不在宫里了?他走了吗?
我暗暗地高兴,眼角、嘴角都弯着,都笑了起来。父皇叫我,我才发觉,惶然抬头,嘴边笑意一点点消逝,带着一丝茫然和滞涩。
雪后的天雾蒙蒙的,像晨起半睁的睡眼。
一丝云,一丝风也没有,好像所有的都冻住了似的。
被狐白裘裹着,绒毛舒服的触感。好像温暖厚实的怀抱,充满了温柔和宠溺。
宫道上,缓慢的马蹄,步步踩着僵硬的砖石,好像啪嗒啪嗒砸下的雨点,透着稀稀落落的冷。
几日不见的东宫,似乎又添了好多东西。
殿门关闭,门帷低垂,隔断了殿外冬寒。
“陛下赏赐了这许多,太子有记得谢恩吗?"太子妃朱唇扬起轻轻的笑意。
"有,我有哪!"我肯定地点头,伸手去拉她的手。
她轻柔回我一眼,手放在我手里,不紧也不松。我凝着她,想一步拥紧,她却轻微一动,不着痕迹地抽出了身。
"太子,请更衣。"
一腔热诚被迎头浇了桶冷水,我失落中生出两分恼意。解裘易履,我换了一身便服,她既不打听朝上的事,也没给我亲近的机会,问候两句便起身告退。
这干嘛?这女子,怎么又变了?
“妾身体不适,不能服侍太子,望殿下恕罪。”她声线柔柔,我眉心一紧,恼了。"你病了?我看不到!″
她顿步,仪态端庄地施礼。"妾已请了太医,太子勿要烦恼。"
我噎住,看她飘然而去,胸口气得发闷。
"太子……”常询移到我身侧,凑近我耳边,小声而神秘,“那个——做好啦!"
"那个?"
"太子所画的足钏——铃环呀!″他谀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只小锦匣,双手捧上,"小人从匠人那儿取了来……"【注,足钏,脚镯古称】
“啊!”我惊喜地叫出一声。
锦匣内,赫然一对系着铃铛的银钏。
“我画的!做好了!?"我取出一只,仔仔细细观看起来。
“太子没说大小,所以小人参照了太子——脚的尺寸,太子……请勿怪罪!″常询一边请罪一边偷看我的表情。
“怪你干嘛呀!不怪!”
圆圆的银钏在指间转动,银光粼粼,点点游移,好像冷月在水面漾出的一周涟漪。
银铃晃荡,声声碎碎。
纤白的女子,模糊又清晰,在夜与火之间,起舞,弄影,如芦花飞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