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讶然睁大眼,望着她巧笑嫣然的脸,懵懂地点了下头。
谁都好,不是虎贲就行。
常询还在精心挑选骑射服,射猎用的草靶已在庭院立了起来。
从外到里,辰沙,桃夭,初荷,三色一套的锦装,由深至浅,融入顺应秋时的拒霜花纹【注,木芙蓉花】,配以胭脂色暗纹护臂。
常询一副心神荡漾的样子,美滋滋道:"真美呵,殿下!娇而不俗,郝如好女!"
不知是习性难移,还是情不自禁,他又用了形容女娘的词来夸我。其他人也附和起来。
我不讨厌人们夸我美,但听多了也会烦燥。除了美貌,有什么可夸的呢?
太子妃穿着曙红配墨红的骑射服,身姿飒然,口气也比平日爽利了许多。
“不过习练一场,太/子还那么讲究。这种绢绸,一磨就破了!"
我分毫不让。"破了就换,反正父皇给了好多!"
她眼中又生起那种我熟悉的无奈,随之的表情却是淡泊从容。
"把这套上。″她递给我一个铜圈圈,像个指筒,我以为是后宫妃子所用的指环,她却直接套在我右手拇指上,“这叫韘【注,射箭用的工具,板指的古称】,拉弓用的。"
她又从随侍手中,将一副轻弓短箭拿给我。
弓是小弓,弓臂贴以桦皮,弓臂嵌铜饰,两端包牛角;箭尾饰三片羽翎,黑白两色。就算如此短小,我也没自信拉得开。
周边飘动着若有似无的蔑视。他们眼中,这不过孩子用的玩意儿;可到我手中,却是重如千钧的利器。身不由己的瑟抖,从心底传到指尖。
太子妃注意到我的颤栗,嘴角牵动一下。"今日不急着拉弓,先把姿势练好。”
她说着抓起一张长弓,从箭菔【注,装箭的工具】拈出一支箭,一手握了弓,一手将箭放在弦上,利落地摆出准备射击的架势。“看好了吗?″
"没。”
“殿下站正了,″她放下弓,纠正我的站姿,“把弓举起来——”好像要从后面拥抱我似的,一团暖意轻轻罩上来,牵起我戴蝶的拇指,扣在弓弦上,教我用食指和中指压住,“左手推弓,右手扣弦!腿与肩宽……站好!不要乱动!”她移到我前方,反推一下我的手,我不由一个后仰。“你干什么!”
“肩没打开!”
"我是你夫君!不是你的小兵!"
“殿下现在,就是妾身的兵!"
"你!"我瞋目怒视,笔直撞见她眼底焕发的光彩,洋溢着满满的自信。
心扉莫名的一阵波动,气息紊乱了两分,皱起的眉头松懈下来。
“肘没伸直!"她一边轻斥,一边扶了扶我的臂膀。瞧一眼我,一丝笑极轻淡地,像水波打了个漩,滑过嫣红的唇际。“姿势练得不对,是会变丑的哟!″
"啊?″
"练不好,久了,就会——耸肩斜眼!"她正儿八经地点头强调。眉宇间凝着的那股笃定认真,不由我不相信。
“那,不练就好了嘛!″
“不练,怎么向父皇交代?″
父皇,父皇,又是父皇。听在耳里,只觉舌尖泛苦。就算父皇不在宫中,他也如乌云一般,时刻罩在我头顶。
我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听从她的话,稳定身形,反复练习,调整。
站定举弓,搭箭扣弦。
动作一再重复,不到一刻,我吃不消了。
“累了,不练了。"
太子妃嘴角轻勾,漾出三分揶揄。″太子对窦中郎将,也是这么撒娇的?"
"撒娇?"她问得好生奇怪,让我呆愣了片刻,“这叫什么撒娇?"
我对中郎将撒什么娇?他又不顺着我。
她轻笑起来。"太子是在撒气,可别人听来,跟撒娇差不多!″
说什么嘛!我越听越糊涂,也越发急躁。
“说了好累,好累,不练了!"我气得几乎跳脚,忿忿将弓箭一掷。
她也不恼,叫人拾了弓箭,面上笑容不减,锐气不可攀折。
"今天就练到这里吧,太子好好歇一歇,明天可能更累!″
目光对峙,我感到一股轻慢和矜持,好像从缝隙里削出的风,又冷又尖。手指蜷紧,一阵怒意奔涌而出。“为什么,说我对中郎将撒娇!?″
眸光飘动一下,她的笑靥收了收,弯成安抚人心的弧度。
即便发火,也不会让人害怕。谁会怕——一个傻子?
"妾说错了,请太子见谅……"一句浅语,如翻书般轻便。
趋近一步,她亳不设防。我身子一倾,头垂在她颈窝,学着狸奴那样蹭了蹭。
只是轻轻一触,她身体僵了一刹,下意识将我往外推。
我放开手,大声道:“这才叫撒娇!"
"太子!”她双眸瞪得大大的,面颊肉/眼可见的红了一片,“太子请自重!注意身份!"
冷静自持的面具,四分五裂,好像在春/水动/荡下坍塌破碎的薄冰。我头一次在她眼中看出了慌乱。
她飞快地移过目光,面上红晕不褪,好像白色花/尖沁出的一抹胭脂红。
落日在山。
颓然地,我倒在软榻之上,立即被一片绵软细腻包围。
尤其手臂,酸胀得抬不起来。
常询又着急又心疼,连忙为我按揉手脚,又催人取来浸过热水的毛巾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