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帘缝渗入的细窄天光,宛如眼前裂开的一道白线,沉静而素雅。
我伸出手指,没有丝毫触碰的感觉。半寸之远,是指与天的距离。
起身,净面,更衣,束发。常询埋下身,替我换鞋。
“这琅玕紫锦袍,配雪灰缀珠丝鞋,太子一穿呀,更显贵气端方,胜过紫荆桃李,好比天池仙树!”
我无心听他絮恕念念,只稍微抬了抬眼皮,目光在鞋面的珠饰上转了转。
太子妃坐在镜前,两名宫女绕着她梳妆打扮,另有两名女婢在旁待命。
我的目光晃悠着,朝她们荡了一圈,触及那个纤丽的身影,不觉停了下来。
她温婉地微垂头颅,脖颈弯出优美的弧线,如岸边照影的垂柳。
停留一阵,我目光又散开去,在室内虚虚地浮沉。
梳妆罢,她随太子妃出去。官婢双膝向前,将食案放下。
我随意看了一看。"这个是……"
“是羊肉糜,和芙蓉蒸糕。"常询殷勤应答。我盯着那盒红红白白的糕,渐渐变了容色。"芙蓉不是荷花吗?荷花早谢了,我知道!常询你想骗我?"
“小人不敢欺骗太子!荷花是水芙蓉,水里开的,这是木芙蓉,树上长的,又叫拒霜花!″
"哦——芙蓉有这么多啊,好麻烦!″我眉头拧了拧。
"俗话说,"秋天多食拒霜糕,严冬来了不惧寒’——太子先吃点,尝尝看?”
我尝了一口,淡淡的香,微微的甜,粉粉糯糯,一点不腻。
"这是摘了新鲜花瓣熬成汁,和了白面,细细蒸出来的,算他们有心,太子可喜欢?"
常间眼眸轻动,往我面颊微微一点,如蜻蜓用尾尖在水面轻触。
我继续把糕饼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没有说好或不好,他脸上已见喜色。
我嘴角牵动,语声清浅。"那个——是叫采儿吧?"
突兀的一句话,令常询愕然挑起眉眼。
我没说第二句,默默地吃着糕,表情无波无浪,平静到呆板。
就是一个呆子的模样,一个正常的,美丽无瑕的呆子。
目光移转,常询悄悄压低嗓门。"太子是问,太子妃身边——么?那个,是叫采儿。″
他目光殷切起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靠,碰到了案角。
我抿了抿嘴,没吐一个字。
日光收进云层,天阴云低,不久又是烟雨朦胧。
凉风携着湿气,从窗口滑入。
我眼神空空地飘着,望着雨中楼阙若影若现。
“太子,诚王来了。"
″诚王?″
常询倾了倾身。"他一个人,没带王妃。"
他是要提醒我什么吧,可我懵头懵脑,什么也想不到,只是痴望着瓦檐外轻薄的雨雾,动也不动。"让他进来。"
檐下雨丝,变成滴滴细雨,慢慢地串起珠帘。
一阵静寂,足履轻响,温润的嗓音传来。"诚王见过太子。″
"好。"我含糊应声,头也没回。沙沙足音,他站到我侧旁。
"太子在看什么?″
我是他王兄,可他只叫我太子。
只要我还是太子,我就不是他王兄。
“我在看雨。"我牵了牵唇,“雨,不好看吗?它好像没有颜色。
"别的都有颜色,天空,泥土,墙,和叶子,都有颜色……可雨,就是看不出颜色。可为什么我,觉得它好看呢?"